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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变
李哲与谢盈盈相对而立,周遭的喧嚣都被帏缦与草木间隔开。
李哲并未急于开口,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未来表嫂。
他实是好奇,究竟是何等殊色或心性的女子,能让他那位眼高于顶、对京城贵女从来不屑一顾的表兄萧如池,如此急不可待地定下名分。如今一看果然容色倾城,叫他第一眼见她也有几分失神,只是不知心性如何。
谢盈盈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
那夜假山后的贵人,声音低沉冷冽,虽与眼前九皇子清润的嗓音略有差异,但焉知那日不是故意压低了声线,有所伪装?
那贵人权势逼人,能洞悉北境军报,能近知圣上病体沉疴,更能得永嘉公主庇护,在公主府来去自如。而此刻这个九皇子特意屏退旁人,单独拦下她。
难道那夜的贵人,竟是九皇子?
九皇子是当今圣上颇为眷顾的儿子,当年婕妤早死,圣上将他过继给废后萧氏。据传废后待他如同亲生,故而废太子与永嘉公主似乎都颇为亲近这个弟弟,生出夺嫡之心,也未必不可能。
毕竟从两年前废太子出逃后,东宫也迟迟没有迎来它新的主人。
可他既能每日遣人将汤药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守备森严的谢府,手眼通天至此,若有何指示,一封密信足矣,如今又何必在马球会上公然拦她?
难道她暗中权衡,欲借婚事脱离谢府掌控的心思,已被他知晓?他在此拦截,莫非是为了敲打?
思及此,谢盈盈的心跳骤然加速。形势比人强,无论如何她此刻柔弱无力些,终归是好的。
于是谢盈盈微微抬眸,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怯与讨好,语气中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仰慕与试探的柔婉。
“殿下恕罪,臣女愚钝,方才竟未立刻领会殿下深意。若非殿下披泽沐恩,臣女病体何以如此快的康健,此番恩情臣女一直铭记于心,不敢轻忘。”
李哲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披泽沐恩?这谢三姑娘……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过一瞬,他恍然大悟。前些日子为了给他累积声望,皇姐和萧如池让他去赈济灾荒,施恩于民,时人赞叹。
不过就像这般牵强附会,将病愈与他牵扯一处,更多是为了窥探圣心,曲意逢迎罢了。
李哲看着她那副努力想表现出聪慧机敏、却又因紧张而略显刻意讨好的模样,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他原以为能让萧如池另眼相看的女子,该有何等过人之处,如今看来也只是阿谀奉承,与那些一心攀附天家的寻常贵女并无不同,甚至更急切了些。
他正欲开口,不远处却陡然传来一声尖锐又饱含惊怒的女声:
“谢盈盈!你,你怎会在此处?!还与九皇子殿下单独在一起!”
谢瑜和陈思娴二人恰好行至此处,将谢盈盈那副“巧笑倩兮”、低声与九皇子交谈的模样尽收眼底,九皇子也温和含笑。
在她二人看来,这分明是谢盈盈不顾廉耻,在此私会皇子,行勾引之事。
谢瑜气得脸色发白,手指直指谢盈盈,声音发颤。陈思娴虽未言语,但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阴冷与“震惊”,随即立刻垂下头,做出非礼勿视、羞愤难当的模样,将这场面钉得更死。
她刚和谢瑜筹谋了好一会儿,还准备回府再下手,结果让她们撞上这桩好戏,真是天赐良机。
她轻轻拉扯谢瑜,两人目光交汇,决定要将此事做实,
谢盈盈心中一沉,暗叫不好,也不知这两个蠢货想干什么。
李哲的眉头微蹙,对这般大呼小叫、冲撞御前、不分尊卑的行为极为不悦。况且,看这谢盈盈方才作态,和那两个贵女的神色,难道真是蓄意在此等候勾引?
这谢家莫非还想一女许两家,挑拨离间他与萧氏的关系,或是存了别的心思,欲赖上他不成?一股厌烦之意油然而生。
他刚想出声呵斥,一个散漫的声音自身后懒洋洋地响起:
“哦?本世子不过有急事走了,留写三姑娘替我招待一下九皇子,他们在此处说了几句话,也需要向你们报备不成?”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萧如池不知何时已踱步而来,正慵懒斜倚在不远处的朱漆柱子旁。朱墙玉貌,潇潇而立。玄色骑装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俊美无俦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玩味,缓缓扫过谢瑜和陈思娴,最后落在谢盈盈身上。
谢盈盈一霎有些慌神,又镇定自如,应答如流:“世子爷莫生气,想来也是妹妹误会了。”
他几步走上前,极其自然地站到了谢盈盈身侧,并未触碰,形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看向李哲,语气懒散却暗藏锋芒。
“下次本世子还真不敢劳烦九皇子照看一二了,人言可畏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哲见状,心下明了,顺势笑道:“世子言重了。不过是偶遇世子和谢三姑娘,闲谈两句罢了。没想到叫谢大姑娘误会了,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萧如池又轻描淡写的看那二人一眼。谢瑜和陈思娴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又被萧如池的气势所慑,听九皇子如此说,顿时脸色青白交错,呐呐不敢再言。
萧如池也懒得与她们多费唇舌,只对谢盈盈淡淡道:“走吧,公主殿下正寻你。”
说罢,竟是不再理会众人,示意谢盈盈跟上,便率先转身离去。谢盈盈压下心中万千思绪,同人福礼,低眉顺眼地跟上。
谢瑜、陈思娴二人更是如蒙大赦,又羞又惧,连忙向九皇子仓皇告罪,几乎是互相搀扶着,狼狈不堪地匆匆离去。
待萧如池与谢盈盈的身影消失在帐幔之后,一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永嘉公主李熙才摇着团扇,缓步走来,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家弟弟,语气慵懒:“方才看你与那谢三姑娘相谈甚欢?怎么,也觉出这美人的好处了?”
李哲望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又收回目光。回想起谢盈盈方才那番刻意讨好,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评价道:
“美则美矣,海棠无香。没想到如池看人如此轻慢草率。”
在他眼中,谢盈盈容貌虽娇艳动人,却空有其表,并非他所以为的能配得上萧如池那般人物的奇女子。终究是少了点意思。
永嘉公主闻言,眼波流转,只是轻笑,却未再多言,只招呼着李哲去饮茶。
她心下却暗自思忖:若这个谢三姑娘,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那正好,易于掌控。但若她真有本事,引得李哲与萧如池二人因她而生出什么龃龉嫌隙……那便绝对留她不得了。
自古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她的父皇就是个重情之人。
因为重情,所以格外疼惜萧如池。而又因为重情,所以不忍诛杀伴读,连带着不忍重责贵妃。更因为重情而倚重宦官,最后致使朝纲失衡,最终逼得她母后被废,幽居浮碧台,亲弟弟被废黜,为了保全性命而远遁逃亡,至今不知所踪。
就连她那苦命的弟媳,前太子妃孟云裳,也只能偷偷藏匿在京郊的尼姑庵中艰难产子,不见天日,连带着新起之秀孟氏也遭受重创。
思及至此,永嘉公主的目光不由落在身旁的李哲身上。这个弟弟虽非母后亲生,却自幼养在母后身边,与她们也有几分骨肉血亲之情,更难得的是性情温和,懂得审时度势。
她目光柔和几分,望向李哲:“你皇嫂生的那个小子,你可去看过了?”
李哲闻言,神色也郑重了些许,低声回道:“劳皇姐挂心,前日才悄悄去庵里探望过云裳姐姐。小侄子已经快满一岁了,生得玉雪可爱,甚是健康,眉目间……仔细瞧去,竟也有几分肖似皇兄呢。”
而谢盈盈那边可就没有如此温馨情态了。
萧如池将她从那是非之地带离后,便只顾在前头走。他步履极快,丝毫未顾及身后之人能否跟上。
谢盈盈起初还能勉强维持仪态,疾步跟随,但到后来,呼吸便不可避免地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额角也沁出细密汗珠。
她环顾四周,砖石愈来愈少,院场中心的楼阁飞阙也只能遥遥望见,她忍不住开口。
“世子请留步。不知世子究竟要将臣女引向何处?”
走在前方的萧如池闻声,终于驻足。他缓缓转过身,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晦暗之间,神情莫测。
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带着几分邪气的玩味笑容,声音低沉:“你倒是胆子不小。就不怕我将你引至这无人之处,行那不轨之事,轻薄于你?”
谢盈盈目光清亮地直视着他,语气虽轻,却带着笃定:“世子说笑了。世子若真是那般胡搅蛮缠、逞凶斗狠之人,方才在九皇子面前,大可顺势发作,何必费心替臣女与殿下解围,平息事端?”
“世子行事看似不羁,实则自有章法,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臣女虽愚钝,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哦?你倒是会说话。”他并未否认,也未肯定。
谢盈盈见他神色稍缓,有了几分把握,趁势又道:“世子,永嘉公主殿下此刻究竟在何处?臣女离席已久,马球赛想必即将开始,若家中久不见我回去,怕是……怕是要差人来寻了。”
风摇影动,萧如池并未言语,却见一支飞箭破空而来,目标直指萧如池后心,谢盈盈惊呼一声,萧如池见她如此情态,面色一凛,牵扯着她滚入一旁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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