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强求的苦涩
温暖的光球依旧悬浮在岩洞中央,却再也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冰冷。光晕笼罩着孙晚蜷缩的角落,却更像是囚笼的探灯,而非庇护的暖阳。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绷紧如弓弦,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警惕和无法消融的恐惧。目光不敢有片刻离开那个站在岩洞另一端的身影——那个依旧维持着“莫言”外形的存在。
噬(莫言)站在那里,完美的拟态如同精心修复后的瓷器,表面光洁,裂痕却深植内里。它接收着孙晚源源不断释放出的冰冷恐惧,如同被迫吞咽着掺杂玻璃渣的污水,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强烈的恶心和排斥感。那曾经让它沉醉的“喜欢”甘泉彻底干涸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污秽的毒流。然而,一种比猎食本能更强烈的、近乎成瘾的执念,如同疯狂的藤蔓,缠绕着它冰冷的核心——它必须再次得到“喜欢”...它无法忍受失去...
这种失去的痛苦和执念,催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偏执。
“孙晚。” 莫言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低沉温和的调子,却失去了往日的自然流畅,多了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如同设定好的录音,“你看。”
他伸出手指,指向岩洞顶部。悬浮的金色光球瞬间分裂、增殖,化作数百、数千个细小的光点,密密麻麻地布满洞顶,缓缓旋转、明灭。这不再是之前稀疏的“星光”模拟,而是试图复刻孙晚描述中热闹都市的“霓虹”景象。光点疯狂闪烁,变幻着刺眼的红绿蓝紫,甚至模拟出电流窜动的滋滋声,试图营造一种“喧嚣”感。整个洞顶瞬间变成了一片光污染严重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灯海。
用力过猛...笨拙的模仿...噬的逻辑模块只理解了“热闹=多光源+多色彩+声音”,却完全无法把握人类对“烟火气”那种复杂的情感内核。
孙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眼混乱的光效惊得缩了一下脖子,眼中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流露出更深的惊惧和一种看疯子般的荒谬感。她看着莫言那张在疯狂闪烁的诡异“霓虹”下依旧维持着温和表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根本不是热闹,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闹剧...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头埋进膝盖,身体因压抑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噬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更加强烈的恐惧和排斥。霓虹灯光瞬间熄灭,洞顶恢复成单调的光球照明。莫言的脸上,那温和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属于冰冷本源的困惑与烦躁。为什么不行?她不是想要热闹吗?
偏执驱使着它尝试下一个方案:展现更强的力量。
一次穿越能量紊乱的晶簇峡谷时,一群感知到孙晚气息、形如巨大金属甲虫的“碎岩螯”从地底钻出,挥舞着沉重的螯钳围拢过来。若是以前,莫言会无声无息地驱散或绕行。但这次,他没有。
“别怕。” 莫言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不安的安抚。他将孙晚挡在身后,面对汹涌而来的甲虫群,非但没有使用高效的金色能量湮灭,反而抬起了双手。
狂暴的金色能量不再凝练,而是如同失控的洪流,从他双掌中喷薄而出...不再是温暖的光,而是灼热到扭曲空气的、毁灭性的光焰...光焰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的几只碎岩螯,将它们坚硬的金属甲壳烧熔、汽化,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和焦糊的恶臭...他没有停止,光焰如同狂舞的金蛇,疯狂地扫荡着整个甲虫群...爆炸...燃烧...融化的金属液滴飞溅...整个峡谷瞬间变成了熔炉地狱...刺眼的光芒和毁灭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这不是保护,这是虐杀...是力量的炫耀...
孙晚被强光和巨响刺激得睁不开眼,刺鼻的焦糊味和金属熔化的恶臭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透过指缝,看到莫言沐浴在毁灭光焰中,背影挺拔,但那张被强光照亮的侧脸线条,却透出一种非人的、冷酷的漠然。他仿佛不是在清除威胁,而是在…表演...表演给她看...
当最后一只碎岩螯在光焰中化为青烟,峡谷内只剩下灼热的气浪和满地焦黑的痕迹时,莫言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甚至试图勾起一丝“安抚”的微笑,看向孙晚:“安全了。”
孙晚看着他那张在毁灭背景中显得无比诡异的笑脸,看着他脚下还在冒烟的焦土,胃部一阵剧烈抽搐,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这不是守护者...这是…屠夫...她心中的恐惧,瞬间掺杂了强烈的厌恶和憎恨...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噬的核心接收着这混合了恐惧、厌恶、憎恨的复杂情绪流,如同饮鸩止渴。味道更加苦涩、污秽...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核心的剧烈排斥和灼痛感...但它停不下来...那名为“喜欢”的甘霖幻影如同海市蜃楼,在绝望的荒漠中引诱着它,让它无法放弃任何一丝可能的尝试...偏执在痛苦中滋长。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在一次寻找新的水源地途中,孙晚远远瞥见一片相对平缓的晶簇洼地边缘,似乎有篝火的余烬...还有几个模糊的、穿着破烂现代衣物的人影在活动...她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其他幸存者?...地球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瞬间冲淡了对莫言的恐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呼喊,想要朝那个方向奔去...
“别去...” 莫言的手像铁钳一样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强硬...“危险...是陷阱...”
孙晚挣扎着,急切地辩解:“不...你看...是火...是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莫言,放开我...他们可能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她的眼中爆发出久违的光彩,那是对同类的渴望,对逃离的希望...
噬的核心瞬间被冰冷的警报淹没...危险...巨大的危险...不是来自那些幸存者本身,而是来自孙晚眼中那重新燃起的、脱离它掌控的光芒...那光芒指向了除它之外的“同类”...这比任何怪物都让它感到威胁...它会失去她...失去唯一的“喜欢”源头...
“不是人。” 莫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说服力,同时强行拉着孙晚远离那个方向,“幻觉。怪物伪装的。靠近,会被吞噬。” 他的眼神冰冷而专注,紧紧锁住孙晚的视线,试图将“恐惧”植入她的脑海。
孙晚被他强行拖走,手腕生疼,心中的希望被粗暴掐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愤怒和无力感。她频频回头,直到那片洼地被扭曲的晶簇彻底挡住。
第二天,噬主动提出去那片洼地“探查”。它独自前往。
孙晚在岩洞里坐立不安,心中充满了对那几个人影的担忧和对莫言的恐惧。几个小时后,莫言回来了,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能量湮灭后的焦糊味,衣角似乎有被高温瞬间灼烧过的细微痕迹。
“怎么样?” 孙晚急切地问,带着一丝侥幸。
莫言的表情平静无波,眼神温和依旧:“没有。幻觉。消失了。”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仿佛只是去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他完美无瑕的表情,看着他左胸口那枚依旧别着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绒线草莓胸针,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惊悚瞬间攫住了她...她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幻觉...是他...是他让那些人“消失”了...为了不让她接触...为了把她困在身边...
恐惧、憎恨、愤怒、还有对眼前这个存在深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她的心脏...她看着莫言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如同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极端控制狂和刽子手...
噬清晰地“品尝”到了这份指向它本质的、冰冷刺骨的憎恨...这味道比恐惧更加污秽,更加灼烧它的核心...它感到一种强烈的、想要摧毁什么的暴戾冲动...但同时,一种陌生的、类似于被误解的委屈和深沉的痛苦,也在它冰冷的意识底层翻涌。它明明在保护她...为她清除一切可能的威胁和干扰...为什么她要用这种眼神看它?...
这种扭曲的折磨日复一日。
噬的拟态开始变得不稳定。在接收到孙晚强烈的憎恨时,他的情绪剧烈波动导致他的指尖会极其短暂地化作模糊的阴影;他的声音偶尔会失真,夹杂着非人的嗡鸣;最明显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温和深邃的眸子,越来越难以维持纯粹的人类情感,时常会掠过一丝纯粹的、冰冷的、属于能量核心的无机质光芒,如同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毫无温度。
孙晚的恐惧与日俱增,如同沉重的枷锁。她不敢反抗,不敢表露任何可能刺激到它的情绪,只能将所有的恐惧、憎恨、绝望深深压抑在心底,如同沉默的火山。她开始做噩梦,梦里不再是时渊界的怪物,而是莫言那张温和的脸庞在微笑中裂开,露出底下扭曲蠕动的阴影触须和冰冷的复眼。
“求求你…放我走吧…” 一次,在噬又一次试图用笨拙模仿的“温柔”为她梳理头发时,动作僵硬得像在检查物品,孙晚终于崩溃了,声音嘶哑,泪水无声滑落,充满了卑微的绝望,“或者…杀了我…别再这样了…”
噬(莫言)的动作猛地僵住...那只抚在她头发上的手,瞬间变得如同冰冷的石雕。它维持着姿势,低头看着孙晚绝望哭泣的脸,看着那泪水滑过她因恐惧和压抑而消瘦的脸颊。
核心如同被投入冰火两重天...那绝望的哀求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它所有的偏执和疯狂...杀?它从未想过…它只想得到“喜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它做错了什么?巨大的困惑、被拒绝的痛苦、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心脏被撕裂般的委屈感,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冰冷的逻辑堤坝...
拟态剧烈波动...莫言的整个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猛地闪烁、扭曲了一下...面部轮廓瞬间模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阴影在皮肤下挣扎欲出...那枚绒线草莓胸针也跟着剧烈闪烁,几乎要溃散消失...一股压抑不住的、冰冷而混乱的能量威压如同风暴前的低气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岩洞...光球的光芒疯狂摇曳...
这失控仅仅持续了一秒,噬便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镇压,拟态瞬间恢复如初。但那一瞬间的恐怖景象,已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孙晚惊骇欲绝的瞳孔里。
莫言(噬)缓缓收回了手,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和沉重。他没有再看孙晚,只是转过身,走到岩洞最深的阴影处,背对着她,如同一个彻底失败的、孤独的雕塑。完美的表象下,是濒临崩溃的能量场和一片混乱冰冷的核心。饲育者的挽歌,在无声的压抑和互相折磨中,奏响了最凄厉的音符。它依旧渴望着那甘霖,却只尝到了强求而来的、满口血腥的苦涩。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