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药物渐渐起了效，疼痛褪去，只剩下木木的酸。秦思娴坐直了身体。台上从《我的学校》演到《天河逸事》，中间穿插了一个班穿着校服唱校歌，一片和谐的歌功颂德。
　　沈思思已经有些犯困，她嘀咕道：“还有几个啊？”
　　“十二个。”秦思娴看了眼节目单。下一个就是成晨的诗朗诵了。
　　“等会结束后提醒我给雨晨带饭。我估计她很不舒服。”沈思思眼皮直打架。
　　“你那个来时也会疼？”
　　“谁能不疼啊。从前体育课长跑，体育老师是男老师，我请假时倒是批准了，就是被说了好几句矫情，还说他们那个年代来月经时照样要干活。我嫌麻烦就再也没有请过假了。可能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沈思思抱怨道，突然睁大了眼，“来了来了，你家成晨上了！”
　　什么叫我家的。秦思娴拍了她一下，望向舞台。

　　聚光灯亮起。穿着民国长衫的成晨念出了台词：“父亲说，洋人也好，军阀也罢，都影响不了我们戴家的富贵。”
　　不是上次他申报的节目。秦思娴依稀记得，他报的是一首赞美老师?的外国诗，又长又绕口。但李老师很喜欢，说既符合了学校走向国际教育的规划，又表达了对师恩的感激。
　　秦思娴不自觉看了眼李老师，后者脸色发青。但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
　　戴家少爷出国留学并考入了某军校的空军系，却因为朋友死于空难而患上了恐高症，不得不中途退学。戴家催促他回沪市接手生意，被他拒绝了。他回到了朋友的家乡，一个小海岛。他要完成他朋友遗愿，守护海岛的和平。
　　海峡不能隔绝战火，很快，有敌人发现了小岛，派出了一架战机空袭。岛上也有富商们凑钱捐赠的飞机，但无人会驾驶。
　　很眼熟的剧情，是秦思娴上次写了一半放弃了的稿子，成晨给完善了结局，改编成了舞台剧。戴少爷对飞行的恐惧和想保护小岛的责任感被成晨演绎得淋漓尽致，众人都坐直了身体。
　　戴少爷在大雪纷飞的圣诞节击落敌机，小岛得以保全。雪花飘落，成晨抱着头盔谢幕，掌声雷鸣。
　　“比前面的好看多了。”沈思思悄声道。
　　报幕员上台，念着衔接词。卸完妆的成晨回了座位。
　　秦思娴扒拉着：“雪花呢？”
　　“是纸片啦！”成晨掸掉肩头的碎屑。
　　秦思娴有些失望。成晨变戏法似的从口袋中取出条手链，细细的银链子中央，是片小小的六棱雪花，做工精致可爱：“不过我给你留了。”
　　“不知道我能不能用这朵雪花换取思娴同学这篇稿子的演出权？”他将手链挂在了秦思娴的手腕上，长度刚好，“你看，大家好像都很喜欢这个故事。”
　　周围人在窃窃私语，秦思娴依稀听到“小岛”和“军校”的字眼。一种叫成就感的东西在心底悄悄漫开，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初雪未来，但初雪已至。秦思娴瞟了眼身旁的少年，他正专注的在节目单上写着什么。
　　无比的心安。

　　成晨演的舞台剧《风起》得了本届校庆的一等奖。李老师面无表情的从校长手上接过奖状，转头丢给了成晨。
　　“班上的极个别人，总喜欢自作主张，无组织无纪律，凡事不报备，视班级荣誉于无物。”
　　成晨权当没听见，转头把奖状夹到了给秦思娴整理的错题本上。
　　“这样，我俩就每天能看到了。”成晨笑道。
　　“好的，极个别人。”秦思娴揶揄道。
　　“好的，某些同学。”成晨回了她一句。秦思娴前几天因为物理再次年级倒数前十而被李老师在班上说了“某些同学硬是凭一己之力拉低班级物理平均分”。
　　说起来秦思娴的选考其实已经算是超常发挥。物理这种东西对秦思娴来说一直跟无字天书差不多。但是秦思娴已经不再和从前一样一听到物理课就打哆嗦。
　　就像成晨念完自己被退稿的邮件，转头对秦思娴说的那样：“人总有不擅长的。”
　　课本上都说过，术业有专攻。所以很多东西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我的呢？”
　　“你的还没出结果。”成晨歉然道。
　　“思娴。”后面的冯雨晨用笔戳了戳秦思娴的背，“我们晚点讨论下下礼拜的班会主题呗？”

　　音乐美术已经在高三销声匿迹，格外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更是节节请假。唯有每周的班会仍以宿舍为单位照常召开，说是为了锻炼学生的语言组织能力和小组协作能力。
　　这回轮到了425。校庆后，寝室关系莫名和谐了很多。几人一顿“黑白配”划拳，最终决定秦思娴和冯雨晨负责选题和写内容，沈思思负责上台讲，李琳写总结报告。
　　黑板角落的高考倒计时天数逐渐变少，平日课间的学习氛围变得浓郁了起来，安静得跟自习课似的。秦思娴索性在晚饭后带了冯雨晨去操场角落。
　　平安正在报刊亭下打盹，见到秦思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屁颠颠地冲到了栅栏旁。秦思娴笑着探出手摸了摸它的头，问跟在平安后面的老板：“平安乖不乖？”
　　“乖，从来不吵不闹，还会帮我揽客。”
　　平安听懂了这话，半蹲在地上，冲三人挥了挥前爪，姿势像极了摆在台上的招财猫。冯雨晨觉得有趣，想要握握它的爪子。平安冲冯雨晨翻了个白眼，往秦思娴手下凑。
　　上周末成晨刚带它洗过澡，身上还有和成晨如出一辙的淡淡柑橘香。秦思娴对着狗头就是一顿揉搓。
　　老板在一旁乐呵呵道：“姑娘，别说你了，它连我都不让碰一下。能摸它的只有你旁边的那个女同学，还有经常来看它的一个小男生。”
　　秦思娴从兜里掏出根火腿肠，剥了皮呗成一块块塞到平安嘴里。平安摇头晃脑，露出脖子中央的金色小铃铛。上面刻着根骨头，还有一行小字：“平安专属。”
　　“喏，就是那个小男生给它挂的，说是给它的圣诞礼物。”老板笑道。
　　“平安，你先回去，我和来看你的漂亮姐姐有话说。”秦思娴拍了拍平安。平安甩甩尾巴，跟着老板离开。
　　冯雨晨白了秦思娴一眼，扭了她的腰一把：“就爱说些没用的，先说正事啦！”

　　正事商量得费心又费力。等到夕阳西斜，平安终于依依不舍得吞下最后一块火腿肠，两人才敲定了主题。
　　“我做PPT吧。刚好我带着U盘。”秦思娴说道，“就是我周末没法回家，有点难办。”
　　“我问李老师借电脑好了。”冯雨晨摊手，“反正他已经够烦我了，无所谓再多那么一次。”
　　既然做不了老师的心头肉，冯雨晨已经逐渐放飞自我，转而向眼中钉赛道上努力。
　　秦思娴无奈笑笑：“也行。”
　　准备班会课素材是最名正言顺的事。李老师沉着脸和秦思娴说了好半天不准浏览无关内容后还是让出了办公室。
　　自打学考考完技术，秦思娴就没再碰过电脑，点开网页时还略微激动，手一抖，碰到了浏览历史。
　　页面自动跳转了邮箱，又通过保存的账户名和密码登陆。秦思娴刚要关闭，瞟到了最上面的那封邮件。
　　“您的来稿《玲珑扣》女主性格讨喜，文笔流畅，但剧情太过普通，未能通过初审，欢迎下次来稿。”
　　最委婉的语气，最直接的拒绝。秦思娴看了眼日期，和下面成晨的一封退稿函时间一样。
　　她苦笑了一声，关掉了页面。
　　心里空落落的烦躁。
　　秦思娴，你又在奢望些什么？

　　“思娴思娴，到你们寝室了。”成晨轻轻碰了碰秦思娴的手肘。秦思娴从发愣中回神，看向大屏幕。
　　沈思思看完课件后坚决拒绝上台，声称宁可扣操行分。冯雨晨无奈，只能自己顶上。她点开PPT，标题蹦了出来：不为人知的青春期小秘密
　　台下一片哗然。
　　生物课上关于生理健康的内容都是让学生自习的。几个男生翻看着图册，你挤挤眼，我挠挠头，偶尔还会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哪怕是老师，也不会将这些东西拿到台面上来讲。
　　冯雨晨胆子也太过大了些。
　　冯雨晨深吸了一口气：“都肃静。”
　　她从口袋里掏出片卫生巾，熟练拆开包装，将它大大方方的展示在了大屏幕上。
　　“如你们所见，这是一条卫生巾。”她将一杯水倒上，水迅速渗了下去，“它是我们所有女生遮遮掩掩的存在，但也是我们每个月不可缺少的东西。”
　　“不止人类，部分高级哺乳动物也会出现生理期现象。每个月子宫会内膜带着未受精成功的卵子流出，这就是月经的来源。月经期间，部分女性会小腹会有酸胀感，甚至会有生理性卵巢囊肿的出现。雌性激素会导致腹泻，□□胀痛和长痘。”
　　冯雨晨一页一页的点开PPT，从经期常见反应讲到如何缓解痛经。她神情自若，好像讲的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而是一道普通的物理题解析。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讲了男女生的第二性征发育，还有男生在变声期该如何保护嗓子。
　　她轻声道：“我和思娴在校庆后就开始准备这堂班会了。我们找了很多相关资料，如果有谁需要，可以私底下问我们要。”
　　成晨第一个举手：“我可以拷贝一份吗？”
　　冯雨晨含笑：“当然。”
　　“给我也一份吧。”
　　“或者直接发我们班级□□群里。”有人建议道。
　　冯雨晨一一答应，冲众人深深鞠躬：“今天425的班会分享就讲到这里。”
　　李老师示意她下去，点开了桌面的月考排行榜：“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更希望你们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秦思娴在心底叹气，对成晨小声道：“雨晨很勇敢。”
　　“策划了这次班会的思娴也是。”成晨含笑。
　　密密麻麻的名字罗列在屏幕上，让人看了有些发晕。秦思娴懒得再找自己的排名，从抽屉里抽出张化学卷子开始写。
　　“外面好像下雪了。”成晨说了句。
　　秦思娴看向窗外，小小的雪片悄无声息的飘下，落在四季常青的香樟上，点缀出萧索的白。
　　这是2016年年尾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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