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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抉择
碧空如洗。绿茵草地上,远远滚起一阵烟尘。马蹄声踢踏,如同散珠滚落。蒙越高骑马上,神采飞扬地向着王帐奔袭而来。
长空中忽然响彻一声鹰啸。
这一日,在场的各部落勇士都亲眼所见,苍鹰驯顺地落于蒙越的小臂之上,不似之前那般凶悍迅猛,神罚之说不攻自破。
蒙越兴冲冲地进入王帐,欢快道:“父王!”
到底是少年人,一朝洗脱污名,他也难以抑制心中的雀跃,然而,这份喜悦在他抬头望见侍立在燕蚩王身侧的大王子时,瞬间冻结在了脸上。
“蒙越,”燕蚩王的态度算不上亲切,也算不上冷淡,威仪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听闻你梦中得到神谕,可是真的?”
蒙越听燕蚩王开口第一句话,不问他的近况,先问神谕,心中便生出三分冷意。
“儿臣正要将从神谕中所得之宝,敬献于父王。”他没有将不快显露在面上,而是言辞恭谨地回话,从怀中取出一幅帛画,双手高举,俯身奉上。
他感受到燕蚩王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许久,那饱含审视的目光,似乎重若千钧。
就在蒙越以为此事功败垂成之时,燕蚩王终于有所动作,示意大王子前去接过帛画。
蒙越松了口气,继续道:“数月以来,儿臣屡次梦见苍鹰口吐人言。只恨儿臣资质驽钝,迟迟未能参透神谕,因而触怒神鹰,遭受惩戒。”
他按照钟令音在信中所写的那样,一字一句,语气诚恳:“回宫这些时日,儿臣心中甚是牵挂父王,唯恐不能为父分忧,因而跟随大巫祈福,日以继夜,片刻不曾懈怠。”
他稍作停顿,仿佛回忆起祈福之事,目光更加虔诚,但实际上只是在借机观察燕蚩王的神情:“或许是上苍感受到儿臣的诚心,是以两日前,苍鹰再次入梦,其鹰爪之上捆绑了一副帛画。醒来时,此物便赫然置于儿臣枕畔。儿臣知晓此物乃是神明恩赐,不敢藏私,所以特地快马加鞭,前来献给父王。”
他奉上的,乃是一幅标注着铁矿矿脉的舆图,位置正是若珠曾走失过的那片密林。不仅如此,图上还标注着一处进出密林的路线。
所谓赐图的“神鹰”,实则便是钟令音。
那日她与若珠在林间寻找出路时,偶然发现附近有矿脉显露的迹象,只是品质不佳。燕蚩缺铁,且冶铁技艺粗陋,即便给他们发现了矿脉,也难以利用。钟令音便决定以此为筹码,换回陆绥的性命。
蒙越从王帐中走出来时,面上阴云密布。他挽起衣袂,撕下胳膊上绑着的,从陆绥衣衫上撕下的布条,厌恶道:“把它烧了!”
回想起燕蚩王与大王子刚刚看自己的眼神,获得赦免的雀跃顿时如潮水般褪去,他骤然冷静下来,发觉钟令音看似是在帮助自己脱困,实际上每一步,都将自己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苍鹰乃是燕蚩王的象征,你让众人看到它向我臣服、让我编造梦中神谕之说,根本就是为了挑起父王的怀疑。”
“还有矿脉,鬼神之说焉能应付父王?我凭空交出一张舆图,父王岂会不疑心我原就派人暗自搜寻,为了脱困才无奈奉上?”
河流之畔,蒙越与钟令音遥遥对峙。
钟令音却丝毫不见慌张,从容道:“当初我承诺可敦,帮助王子重新得到角逐巴鲁尔大会的机会,如今我已兑现承诺。况且,当初选择权在王子手上,若你感到有诈,拒绝我的提议便可。”
蒙越怒极反笑:“拒绝你的提议?当初你在阿娜帐外,高喊奉我之命这等胡言乱语,若是我不出面解释,此事又当被如何曲解?”
钟令音轻轻一哂,迎着他狠厉的目光,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蒙越,”她又恢复了原先面对蒙越时尖锐的样貌,“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想要重得恩宠,却不肯付出一点代价;想作威作福,却不容许他人反击?”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蒙越气急败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也只好悉听尊便,但你便能肯定,循着那张舆图真能找到矿脉?”
蒙越不是没有想过钟令音会在舆图上鱼目混珠,但她有软肋:“你会拿陆绥和那些兴州人的性命作赌?”
“我已经为了他们放手一搏了,既我身死,又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你……”蒙越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钟令音,半晌说不出话。
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之声,宣告着巴鲁尔大会即将开始。
他气愤地一甩衣袂,咬牙切齿道:“好,咱们来日方长。”
蒙越步履匆匆而去,钟令音仍傲然立在原地,半眼也不瞧他。
待他走得远了,她才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
远处,运送酒水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送入营地。今日燕蚩八个部落的勇士皆汇聚于此,想必是为了招待他们。
一个挑水的奴隶不慎挡住了酒车的去路,被驭马的人责打了几鞭。
身份不同,境遇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
举行巴鲁尔大会的绿茵草地上,马奴们忙得不可开交。
一旦有狩猎或比赛的马回来,他们立即用软布为它们擦拭身体,悉心喂饮清水,添补草料。
秦嘉禾提着一桶清水,吃力地往场地边缘走去。
日头毒辣,晒得她头晕目眩,一时恍惚,她猝不及防地与前面来人相撞,“哎呦”一声惊呼,同时从二人嘴中逸出,满桶清水泼洒了彼此一身。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秦嘉禾吓得魂飞天外,生怕是冲撞了哪位贵人,当即噗通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磕头求饶。
“哎,你,别这样!”对方显然被她过激的反应吓到,连忙伸手去扶她起来。
秦嘉禾这时才看清,面前是两个舞姬打扮的胡女,两人都身形婀娜,姿容艳丽。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便是她方才撞到的人,有气无力道:“无事无事,你这样一泼,我反而感到舒爽了些。”
另一个稍矮些的满脸关切地扶住同伴,忧心忡忡道:“你怎么样,还晕的厉害吗?这样热的天,你恐是中了暑气,晚上还要献舞,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边说,边走远了。
秦嘉禾在燕蚩的这些日子,粗通了一些燕蚩语,勉勉强强能听懂二人的交谈,她咬咬下唇,耳边响起若珠曾劝说钟令音的话。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她丢下水桶,转头追上了二人。
——
“嘉娘,你在吗?”钟令音打起帘子,走进营帐。同帐的马奴都去干活了,只剩下陆绥与宋训两个伤患,头对头躺着,谁也不理会谁。
“宋训,嘉娘回来过吗?”
宋训一哂:“就她那个胆小如鼠的样子,会丢下活计私自跑回来吗?”
钟令音默默翻了个白眼,后悔问他这句。
“可我找遍了跑马场,也没见到她的影子。”
陆绥关切道:“难不成出事了?”
钟令音摇头,否决了他的猜想:“巴鲁尔大会期间不会有人为难照料马匹的马奴。许是恰好打水去了?”
她坐到陆绥身边。
宋训悠悠闭上眼,忽然察觉到一阵诡异的寂静。怪异之感油然而生,他睁开眼,讶然道:“你俩这样看着我作甚?”
钟令音先是与陆绥对视一眼,面上泛起犹豫之色,而后才缓缓看向宋训,迟疑地压低声音:“宋训,我们走吧?离开这!”
宋训惊讶地瞪大双眼,一时不明白钟令音所说的“走”,究竟是何意。但见二人神情严肃,他渐渐省悟过来。
刚被俘虏到燕蚩之时,宋训没有一日不想着逃跑,然而莫说是燕蚩与兴州之间的茫茫瀚海,就连狭小的马厩,他也逃脱不出。
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死去,宋训逃走的心思,渐渐淡去,只是偶尔会想象,自己会以什么方式,凄惨地客死异乡。
他麻木了许久,骤然听到“走”这个字时,心中首先生出的竟是慌张与畏惧。
但是看见面前钟令音坚定的面容,他心里那株被埋藏起来的嫩芽,立刻便破土而出。
他曾跟随钟令音兄妹在大漠中纵马,见识过她识途辩向的奇异之能,自然也就相信钟令音,真的可以带自己逃走。
三个人将头凑到一处,商量着夜里的行动。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三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钟令音最先反应过来,飞身而出,将门外正要逃走的人扑倒在地。
是曾经抢夺她冰块的老者,名为孙冀。
孙冀的腿脚不甚灵便,对钟令音苦苦求饶:“我什么都没听见。”
钟令音不听他的辩解,将随身带的木枝抵在他的喉头:“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走!”她拉起孙冀,将他扯进帐中。
——
“现在该如何?”钟令音将孙冀绑在一旁,一时拿不定主意。
宋训道:“不能放了他,他定会去告密!”
几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之前告密的少年。他曾受恩于钟令音,尚且那样做了,更何况是与他们素有嫌隙的孙冀。
孙冀的嘴被粗布堵着,闻言,发出慌慌张张的呜咽声,仿佛在大声求饶。
宋训看了看二人的表情,狠心道:“你们下不去手,我来!”
他拄拐起身,走到孙冀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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