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渔镇的小朋友

　　只见班主任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短发短衣短裤，连身高都是短的，大概是七八月的太阳特别眷顾他，照在他身上是从头到脚均匀的黑，如果黑色有等级的话，他是最高级，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显得整个小身板看上去劲劲的，很有力量，他在讲台上眼珠转动一圈，打量了这个新环境，毫不遮掩地笑了笑，虽然笑容看得出是有意收敛过的，透着点初入新环境的害羞与腼腆，但是一口大白牙却又没藏住，一整个古灵精怪的气质，像是时下热播剧《西游记》里逃到人间调皮捣蛋的小仙童，小黑仙童。

　　“同学们，这个学期，我们班新转来一个同学，叫许辉，大家掌声欢迎一下。”随着班主任的话语，整个班级响起了有节奏的二三式的五下掌声，啪啪，啪啪啪。

　　张鹏低声调侃了句，“这可真够黑的，把他放在煤堆里，谁分得清他是煤还是煤是他啊？”

　　陆琦没忍住笑出了声，只能拼命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班主任指了指教室的座位对许辉说道：“第三组第三排陆琦旁边空着一个位置，第一组第五排李晶旁边也空着一个位置，你选一个吧？”

　　“老师，李晶现在不叫李晶，叫胡李晶了。”有同学纠正道。

　　胡李晶从容不迫，站起来答道：“老师，我现在户口本上的名字改为胡李晶。”

　　许辉听着他们的对话，往右看了看陆琦，又往左看了看胡李晶，背着书包有一股兴奋劲毫不犹豫就走向了第一组。

　　“小黑炭不来，我的前头又是空着，哎！”张鹏叹了口气，上面没人，底下做事总是缺乏安全感。

　　谁知这个时候，班主任看着许辉的背影来了一句，“许辉，你去第三组吧，你个头不高，坐后面看不清。”

　　“哦。”刚才还很兴奋的许辉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似的不甘心地回应了一句，他走到一半又不得不转了个身沿着原路径穿回讲台绕过班主任来到了第三组，只不过短短几秒，他像个音乐大师演奏出了两种曲调，一种是轻松雀跃，另一种是淡淡的落寞。他拿下书包对着陆琦点了个头表示初次见面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又不舍地往右侧偏头看了一眼快到手却又飞了的位置，懊恼怎么还不窜个头呢？

　　坐在后排的陈耀顺着许辉的视线又看了一眼胡李晶，白天鹅在湖面上发光，大家都喜欢坐在她旁边吧，哪怕不是同桌，前后桌挨着也是好的，毕竟书上说了，丑小鸭也是在成为天鹅之后才得到大家的喜欢有了很多的朋友。想及此，陈耀又往前面左侧的许辉看了一眼，这扑面而来的黑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好似遮住了陈耀的眼睛，她微微皱眉缩起了小嘴巴，脑袋中又浮现了另一画面，如果白天鹅旁边坐一只黑天鹅，这就是一种打破，它不是小动物从蛋壳里破碎获得新生的打破，而是一种鸡蛋碎了流出蛋黄与蛋清的打破。你想，白天鹅与黑天鹅站在一起，它打破了白天鹅的静谧柔和轻盈优雅和崇高，也打破了黑天的深邃强烈神秘未知和鲜明。这叫什么？这叫两级，是磁铁的N和S对立，不是八卦阵上的黑白统一。

　　陈耀的内心世界不仅有想象力，还会扩散，她也像个编织渔网的人，不过她不是渔民修补漏洞，她是精灵钩织一张悬空的五彩的网，有的时候想象力在东面，小精灵就在东面的花园飞针走线，有的时候想象力在西面，小精灵就在西面的钢琴房行云流水。当想象力停止的时候，小精灵看着这张网，南面窄了，北面短了，中间空了，她就飞过去一一起针走线。直棒针像蜗牛的触角却有着老鹰的速度，环形针如扎着麻花辫的女巫却心地善良。陈耀明知道想象力漫无边际甚至有沉浸不受控制的危险，她还是放任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走出来回到现实世界，她喜欢在虚无里遨游，喜欢在幻想里散步，只要能够脱离现实世界一秒，两秒，她就觉得快乐，没有负担。这种虚幻的世界越是沉溺越是轻松，陈耀回到现实世界就越是压力越是沉重，但她乐此不疲。

　　张鹏不同于陈耀的天马行空，他拿铅笔戳了一下许辉的后背，问道：“你怎么这么黑啊？从哪来的？”

　　许辉回头看了这对新邻居一眼，笑道：“我来自许家村第九小队。你们去过许家村么？”

　　张鹏摇了摇头，陈耀被这句莫名熟悉的声音还有异常详细的“第九小队”拉回到了现实，也摇了摇头。

　　“可好玩了，下次来找我玩啊。我爷爷是我们村第一个盖石板房的人，在一众茅草屋中，我家的房子那叫一个熠熠生辉。所以，我姐叫许懿，我叫许辉。”说完许辉就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也是二三式，啪啪，啪啪啪，显示了对自己名字还有爷爷石板房的自豪之情。

　　“真的假的？”也许是被许辉夸张的面部表情震惊，陆琦，张鹏，陈耀异口同声地问道。

　　“假的，哈哈哈哈……”许辉仰头大笑，“你们都信了？哈哈哈……”笑完他的愉快转为深沉，“其实我们姐弟的名字都是我隔壁叔取的，我姐那个懿是美好，我这个辉是光辉。”

　　孩子之间的感情就被这三言两语拉近了，缩短了四年的距离。

　　张鹏又问：“你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啊，你们村是不是离镇上很近？”

　　许辉露出一副老成又无奈的表情，集痛惜挽留不舍与无奈为一体，种种繁复的感情凝结在他的小脸上，眼睛有星光，唇舌轻快又直白，道：“我原来小学修路拆迁，新的大马路可以直通到市区。”

　　张鹏惊道：“那你们一锅端了？”

　　"可不是么？一到四年级去了镇上新渔小学，五六年级在镇上新渔中学过渡。"

　　“那你怎么不去新渔中学读个两年，离你家还近。”

　　许辉露出一种“你有所不知”的表情，一边叹气一边不平，道：“我这个辉就是我叔取的，我这个叔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家隔壁这个叔就是新渔中学的老师，我家隔壁这个叔是新渔中学的老师还是个副校长，我这是逃难来了。”说完，他又痛心疾首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次不是二三式的拍法，而是小拳头握紧揪着自己衣服的胸口，很入迷很陶醉的样子，不知道是模仿西施捧心还是模仿天王唱情歌，总之形是有了，意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张鹏即刻苦大仇深地点点头给了一个“我懂你”的表情。至此，两个人的友谊成立，前后桌和谐快活。陈耀的五年级也就在新生许辉的加入中拉开了序幕。

　　这周周三，早读课刚开始，胡李晶朝着第三组的方向走了过来。

　　张鹏嘀咕道：“许辉，你的前同桌来了。”

　　许辉一头雾水，看了一眼陆琦，陆琦腼腆地笑了笑。

　　谁知胡李晶直接在许辉身边停下，说道：“许辉，到门口来一下，那边有身高尺，给你量一下身高。”

　　许辉一惊，道：“这么突然，为什么要量身高？”

　　“给你定校服。”

　　许辉舌头打结，调皮劲消失，取代的是惊慌和无措，小性子一上来，不解地问道：“啊？！量身高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说啊？”

　　胡李晶一丝不苟，答：“现在和你说了，量身高。”

　　许辉不乐意，表情有点儿傲娇又有点委屈，佝偻着身子不愿意站起来，说：“你应该提前一天说。”

　　胡李晶没有料到有人在量身高这件事上会推辞，答：“提前一天和今天说没有区别，你的身高又不会变。”

　　“身高不变，其他可以变啊？”

　　“你出来吧？”

　　“我不出来。我一米五，你直接写上去吧。”

　　“你没有一米五。”张鹏和胡李晶毫不留情地反驳。

　　许辉语塞：“我……”

　　张鹏用铅笔敲了敲许辉的背，大度地说道：“以后会长高的，先去量呗！”

　　“我不。”许辉的倔强小脾气上来了，他打定主意，今天不量身高，顺势把自己的身子压得更低，以示抗议。

　　胡李晶无奈把纸给了陈耀，说：“你给他量吧，量好了去体育室那边称一下体重，今天之内给我就行。”

　　“好。”陈耀接过纸张。

　　待胡李晶一走，陈耀以为许辉的别扭来源于自己的身高，她身子稍微靠前，说：“许辉，校服还要穿两年，大了小了都不好。”

　　许辉的语气放软，说道：“那我们先去体育室称体重，等放学了再量身高。”

　　“成。”

　　没等到放学，第一节下课，许辉发现每到这时候班级都会跑出去好多人，偌大的教室就剩下三五人，空荡荡的，而这波人一直到铃响才会涌进教室，这一组通常只会剩下后桌的女同学，他转了半个身子朝着后面的陈耀，问：“他们去干嘛？”

　　“排队领牛奶。”陈耀云淡风轻地回答，她在写作业，头也没抬，一个月九块钱的牛奶对于她而言是奢望。徐莲花给陈勇每个月九块钱用于牛奶支出，但是陈勇拿去全部花在游戏厅了，不用一个月，几分钟的事。她也曾开口过，除了得到和想象中一样的答案之外，还多了几句羞辱与漫骂。

　　“领牛奶，你怎么不去领？”

　　陈耀停止了写作业的手，犹豫了一会，给了个答案，“我……牛奶过敏。”

　　“我不过敏，我去领，我多喝点牛奶一定能长高。”说完，许辉就站了起来。

　　陈耀眼疾手快，抓住许辉的衣摆，解释道：“要先交钱给生活委员，一个月九块钱，这个月交钱了，下个月才能喝。”

　　许辉顿时眼睛一亮，挑眉招呼道：“难怪！趁着人少，我们现在去把身高量了。”

　　“行。”陈耀抓起纸和笔，她把许辉带往门口靠墙的一角，墙上黑色笔记画着一米二到一米七的刻度，下面垫着一张软垫。陈耀指着这张软垫说：“把鞋子脱了，站在这里。”

　　许辉的神色闪过诸多不自然，他有点扭捏，有点不好意思，和平日里的豪放劲截然不同，只见他如乌龟一般慢慢地脱了鞋，五个脚趾全都蜷缩着，像被针扎到又像被地面烫到，喝醉了似的站了上去，下半身小脚极为不自然，上半身却又笔挺挺的，尤其是头，耸得高高的，比长颈鹿还夸张。

　　陈耀看看许辉的脚底，又看看许辉的头，认真地说道：“你得站直些。”

　　许辉泄了气，左右晃动身子，找了一个话题缓解尴尬，问：“你去医院体检发现你牛奶过敏的么？”

　　“不是。”陈耀将卡尺放在许辉的头上，仔细盯着对应的刻度线。

　　“那你怎么发现牛奶过敏的？你花生过敏么？”

　　“不。一米四二。”陈耀一边回答许辉的问题一边记录身高。

　　许辉跳了脚，一下碰到了卡尺，他急切解释道：“一米四二不可能，你再量量，过了个暑假，我应该有一米四五了。”说完，他像发现了什么，表情又变得窘迫，身高也矮了一节，他又问，“那你芒果过敏么？”

　　“芒果是什么？没有一米四五，一米四三最多了。”

　　“你不知道芒果啊，你没有吃过芒果么？你就写一米四五吧，我长个快，校服穿两年呢。”

　　陈耀将卡尺收好，又考量了许辉的这个问题，她有点儿自卑，芒果她没吃过，也没听过，她看了眼许辉，说：“就写一米四三吧，校服按报上去的身高体重会大一码的。”

　　许辉忙踮着脚迅速穿好鞋子，争取道：“那就写一米四四，校服大了可以，小了真不行。”

　　陈耀没回答，她拿着卡片，还是在许辉的名字旁边身高这一行写下了144厘米。许辉穿好鞋子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是这个棒！”

　　陈耀浅浅笑了笑。

　　周四一早，陈耀刚到教室坐下，许辉一个转身将一个塑料袋放到陈耀面前，说道：“给你的。”

　　陈耀疑惑地打开塑料袋，一块黄黄的，黏黏的，个头比手掌大形状却又不规则的像水果一样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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