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破镜重圆]

　　迟厌出生在靡靡冬日，新岁的第一个农历十六。

　　夺回儿子的抚养权后，Rachel女士发现自己痛失先机，已经无法对小迟的中文名作出更改，于是挑灯夜读，将他的小名定为“阿既”。

　　既望月圆，母子也团圆，Rachel希望迟厌的人生能像农历十六的月亮，永远耀眼而圆满。

　　迟厌后来把这层寓意告诉了季闵舒，后者懒洋洋地偎在他怀里，仰着脸笑眯眯地看他：“阿既听起来和Jasmine季很有缘。”

　　可惜缘分太浅，兜转七年才重新回到她身边。

　　迟厌侧眸，瞥见季闵舒阖着眼，刚刚那句亲昵随尾音糅进滚烫呼吸，仿佛错觉。

　　他闭了闭眼，低声：“学姐，喝完药再睡。”

　　季闵舒的学弟学妹遍及各处，迟厌从前很嫉妒那些人，偏偏他也要借用前后辈的关系与她拉近距离。

　　话落过了小半分钟，季闵舒似有所觉，朝他偏头：“嗯？”

　　迟厌适时将药碗移到她唇边。

　　季闵舒迷迷糊糊闻见药味，就着迟厌的手，慢慢把药喝完。

　　药碗见底，迟厌揽住她的肩膀，避开输液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将她放回被窝。

　　季闵舒无知无觉，续上了方才那场梦。

　　梦里生病的人变成了迟厌。

　　那时他初到新南，经历了种种大起大落，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又被迟来的水土不服击垮。

　　凑巧南半球换季，迟厌理所当然地感冒发烧。

　　季闵舒下课接到他的电话，男生嗓音微哑，偶尔还会咳嗽。

　　她听着有点担心，翻出迟厌给的房卡，买了些常用感冒药去酒店找他。

　　迟厌订的是套房，季闵舒刷卡进门，客厅灯暗着，晚霞稀疏照进落地窗，男生眉眼倦怠地躺在沙发上，半张脸被余晖染成醺醉的红。

　　听到开门声，迟厌扭头望过来，看见她后立刻扯过手边的抱枕，遮住了自己的脸。

　　季闵舒想摸他的额头都无从下手，只好拿微凉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后颈。

　　迟厌瑟缩了下，声音闷闷的：“你手好凉，注意保暖。”

　　季闵舒无奈，不想搭理他的直男发言，反问：“你捂着自己做什么？”

　　“我丑。”迟厌语气沮丧。

　　季闵舒来之前，他特意洗了脸，照镜子时却发现自己脸颊酡红，眼底布满红血丝，完全丧失了往日精心维持的雄性魅力。

　　迟厌不想她看清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故意没开灯。

　　季闵舒闻言莞尔，存心逗他：“那我改天再来？”

　　迟厌委屈巴巴地哦了声。

　　季闵舒作势起身，迟厌捕捉到细微的响动，松手悄悄把抱枕挪开一点，结果反被一股更大的力拽走了抱枕。

　　迟厌懵然，愣头愣脑地抬眼。

　　季闵舒抱臂站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迟厌一会儿，继而伸手将他脑门上翘边的退热贴按回去。

　　“不丑呀，”季闵舒弯腰和他对视，“阿既不仅不丑，还很聪明。”

　　即使她不来，迟厌应该也能照顾好自己，省心乖巧，她怎么会嫌弃。

　　迟厌被夸得飘飘然，头脑晕晕地问：“你可不可以留下？”

　　季闵舒没拒绝，泡好感冒药拿回客厅，坐在沙发边陪他。

　　迟厌趁热喝完，自觉裹紧毛毯，躺下休息。

　　季闵舒随手挑了本书打发时间，没看两行，腿上一沉，视野中多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迟厌不知什么时候蛄蛹过来，枕着她的腿哈欠连天。

　　末了侧过脸，用一双烧红的眼睛望着她，像是在请求她的纵容，又仿佛只是喜欢无意义地盯着她看。

　　少顷，季闵舒伸手虚遮住迟厌的眼睛，小声催促：“快点睡觉。”

　　迟厌于是顺从地闭紧双眼，然后展臂环住了季闵舒的腰。

　　男生体温偏高，没多久焐得季闵舒背心发汗，暖意绵延至梦境外，她含糊嘟哝：“迟厌......”

　　床边，被点名的人立刻松开鼠标，凑近扣紧她的手，温声应：“我在。”

　　熟悉嗓音拂过耳畔，季闵舒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后半夜体温慢慢恢复正常，终于与回忆中的迟厌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翌日睁眼，恍如隔世。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季闵舒撑着胳膊坐起来，看见床尾摆着一套干净衣服。

　　津市的十月不算冷，居家服却已经换成了薄绒款。

　　季闵舒抱着睡衣下床，找拖鞋时不慎光脚踩到地板，微怔几秒，才发现房间开了地暖，难怪有种反季节的暖和。

　　片刻失神，她有一瞬想跟迟厌坦白。

　　季闵舒愣在浴室门外犹豫不决，还没理清头绪，有人推门走进来。

　　迟厌没想到她醒着，轻咳了声，把手中的拎袋递给她。

　　“内衣，新的，刚烘干。”他言简意赅，送完东西未做停留。

　　季闵舒凝眸望向缓缓合拢的房门，眼底多出几分无措。

　　打开袋子取出衣物，是她常穿的品牌，款式和尺寸也都合适，可她明明比七年前成熟了些，迟厌是怎么......

　　季闵舒捏捏发烫的耳根，将一切归咎于地暖过热。

　　简单洗漱后，有阿姨来送营养餐，中年妇女气质温和，边摆餐具边说：“先生在书房开会，季小姐如果想见他，恐怕得晚点。”

　　合作方候选人暴雷，对Veritas总部并没有产生实质性影响，对于闵希创维而言，也仅仅是使流程变得略微繁琐。

　　根据合作商遴选标准，闵希创维需要接受至少三家公司的报价，现在有一家因为财务造假被迟厌亲自踢出局，比价流程因而被迫退回海选阶段。

　　recap会议本该在昨晚进行，迟厌推延到今天，为此堆积了许多工作没有处理。

　　阿姨三言两语将他的行程交代干净，长辈见多识广，季闵舒默默听着，感觉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饭后照旧喝药，期间林霁来过一趟，例行检查。

　　林医生严格把控着输液次数，比照季闵舒目前的身体状况，只开了今晚的剂量，“通常药效越猛，副作用越大，有空还是多锻炼，或者喝点中药调理。”

　　健康问题老生常谈，季闵舒点头，表示理解。

　　她谨遵医嘱在有地暖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走到床头柜边时，搁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

　　季闵舒瞥见来电人，接起：“姜总。”

　　姜惟礼应声，说：“Jasmine，总部派了人来，明早到公司。”

　　季闵舒问：“是要调查Brian舞弊的事吗？正好我整理了一些资料，可以提交给调查小组......”

　　话没说完，姜惟礼打断她：“不，Jasmine，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刚收到消息，Brian越过大中华区的合伙人，直接向总部递交了客户对你的投诉。”

　　季闵舒诧然：“我？”

　　姜惟礼肯定：“客户指控你服务态度恶劣，并且和他们的合作商代表存在不正当关系。”

　　前半句指的应该是她跟对方总账辩论财务造假问题，至于后半句，季闵舒想了一圈，才把迟厌与所谓的合作商代表联系起来。

　　“总部来人调查，你必须到场，argue出什么结果是次要的，”姜惟礼提醒，“重要的是谁主张谁举证，服务态度我能为你做担保，不过后面这条......”

　　他大概也觉得离谱，斟酌半晌打趣道：“除非Brian趴在合作商代表的床底。”

　　季闵舒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吊顶。

　　Brian现在趴肯定没用，但如果他脑子转过弯，同时背调她和迟厌，几年前他们确实不清不楚。

　　季闵舒按按眉心，思索片刻问：“如果我能锤死Brian舞弊呢？”

　　“那么他和客户针对你的指控就都不作数。”姜惟礼顿了顿，语气凝重，“Jasmine，我们缺少关键性的证据，私下往来不算，交际应酬无法直接跟财务造假挂钩。”

　　录音同样只能锦上添花，如果季闵舒打算出面指认客户，她最需要拿到的东西，是客户提供的原始报表。

　　项目TT依据PBC搭建，TT有问题却不一定能逆推PBC有问题，而且项目组的TT存在OneDrive里，Brian作为pic完全有权限随时更改，季闵舒半路加入，根本没有同客户交接的往来邮件，更别提还在新手保护期的A1。

　　“审计这边应该很难有合法途径获取那封包含原始报表的邮件。”姜惟礼问，“Jasmine，或者你能联系上那位合作商代表吗？”

　　财务报表的受众广泛而多元，季闵舒明白他的意思，浅声：“我会想办法，明早公司见。”

　　结束通话，她点进购票软件筛选机票。

　　由于时间紧迫，临期航班所剩无几，仅有两趟红眼航班还有余票，季闵舒买了凌晨起飞的那班。

　　她很快换掉居家服，收拾好证件，准备打完点滴后，立即动身前往机场。

　　等待间隙，季闵舒打开电脑，一联网便消息不断。

　　她筛出调查小组发来的几封邮件，据实填写申报，完成提交后，着手整理Brian舞弊的证据。

　　PBC往来邮件却迟迟没有着落。

　　姜惟礼的意思是，合作商代表那里或许会有，季闵舒摸摸手机，指尖虚悬在Q/Q图标上方，最终没有落下，而是回到笔记本键盘，新建了一封电子邮件。

　　她记得迟厌的邮箱账号，但不排除她发的邮件会被迟厌自动筛进垃圾箱。

　　季闵舒纠结了一小会儿，顺着邮箱转移至Teams，继续对着空白聊天框敲敲打打。

　　半小时后，聊天框还是维持原样。

　　季闵舒拿自己没辙，又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终于打算硬着头皮公事公办时，Outlook来了封新邮件。

　　标题写着XX公司25930财务报表，里面俄罗斯套娃一样套了几个转发人，季闵舒滚动鼠标，看见初始发信人的邮箱后缀正是XX公司，而初始收信人与最新转发人保持一致，邮箱是——
　　ravi.y.chi@veritas.com

　　与此同时，沉寂已久的Teams接连弹窗，「学姐，要财报而已，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对话框里种蘑菇」，「原始邮件抄你了，附件要密码，有条件」。

　　季闵舒眸光微顿，回复他：什么条件？

　　【Ravi Chi】：学姐，没记错的话，我好像还在你的微信黑名单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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