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消失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侍女的声音明显盖过了墨应机的话。

　　“公主？”墨应机吃惊地瞪大双眼，立即从亭子上的位置滑下，跪在地上。

　　“公主，圣上派人来催了，宴会就要开始了，您不能不出席……”侍女行礼，禀报着圣上的旨意，话未说完，就要领着公主前往宴会。

　　墨应机跪在地上，低着头，恭送公主离开。

　　“公主！她是永昌公主。”墨应机回想表演时见到的场景，皇帝的面容，“我早该反应过来的，她的谈吐、衣着，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高贵。母亲说的对，我的脑子果然愚笨。”

　　她懊恼着，她害怕着，同时暗自庆幸着。她没有发现的是，脚步声并没有远去，而是在靠近。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对于突如其来的声音，墨应机佯装镇定，“回公主的话，草民墨应机。”

　　“墨，应，机。是个好名字，与你正相配。”

　　公主说完，便笑着转身，墨应机心里悬着的石头刚要放下，就听到更令人紧张的话，“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来，宴会要开始了。”

　　这下，她心里的石头彻底炸掉了，不是因为心情放松，而是完全无可奈何了。

　　她不得不起身，小跑，跟在公主后面。然后，听到了一句意外的话。

　　“我不喜欢太阳，它太热了。”

　　“是民女愚笨，失言了，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公主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身侧的侍女倒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但只是看了她几眼，没有说什么。

　　路上，还有其他的侍从同样露出那样的神情，看向她，墨应机不明所以，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公主后面。

　　她们很快就来到了举办宴会的宫殿，歌舞升平、富丽堂皇的模样是墨应机平生初见，她被侍女带到了一旁，公主则迈着庄重的步伐，走到御座正前方。

　　上面坐着严肃的皇帝，众目睽睽之下，永昌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儿臣拜见母皇，拜见各位大臣。母皇万福金安，儿臣因贪玩误了时辰，耽误了宴席，恳请母皇责罚。”

　　童稚的声音响彻大殿，清晰的话语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身为公主，当为表率，岂可如此懈怠？”皇帝虽板着脸，语气却并无严厉，“罢了，念你年幼，这次便饶过你，快快入座。”

　　“儿臣谢过母皇。”童徇齐稳稳当当地起身，却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径直走到皇帝身边。

　　墨应机站在最边上，最远处，阴影处，故而可以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

　　“我就说圣上不会处罚永昌公主，你还不相信。”

　　“贪玩，这个理由是可以说的吗？公主居然都不编个理由的吗？”

　　“我认为公主这跪地请罪都是多余的……”

　　“因为不需要啊，公主是知道圣上最疼她的，就算她说的是杀了个人，圣上也不会责怪她。”

　　然而，此时墨应机的注意力已不在这些话身上，因为她看到了自己做的那只燕子，到了皇帝的手上。

　　童徇齐笑将燕子递给皇帝，笑盈盈地说道：“这是儿臣特意寻来的一只木燕子，献与母皇。‘燕衔瑞春入华庭，福满乾坤日月明’，母皇，你喜欢吗？”

　　童徇齐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真诚和期待，身子虽乖巧地站在皇帝身边，但一只手早已握在了皇帝的手上，带着撒娇的姿态。

　　望着巴掌大小的木制飞燕，圣上不由得喜笑颜开，将公主搂进怀里，摸着公主的小脑袋，夸赞道：“飞燕栩栩如生，诗句字字珠玑。模样难得，心意更难得，齐儿有心了。”

　　公主抱臂，坐在皇帝腿上，十分神气地问：“那母皇想不想知道这燕子是哪来的呢？”

　　“哦，这来处还大有学问吗？”皇帝的兴致勃勃，声转朗然。

　　原本高昂着头的公主，忽然皱起了眉毛，努了努嘴，“嗯……没有这么深奥。”

　　皇帝忍俊不禁，随即将腕上的白玉镯摘下，放在了公主手上，以便其把玩，“看来是朕猜错了，那齐儿愿意告诉母皇吗？”

　　“当然啦。”公主端详着大大的玉镯，雀跃地回应。

　　很快，墨应机就被人领到皇帝面前，还没等皇帝或是公主发话，她就立即跪在地上。

　　“民女墨应机，拜见圣上公主，圣上万安，公主金安。”

　　“母皇，这只小燕子正是她做的，厉害吧。”

　　墨应机始终低着脑袋，无人知道她厚重衣袍下的身体，早已汗流浃背，“回圣上、公主的话，这只是简单的木刻技艺，我也才跟着母亲学了些皮毛。”

　　皇帝眉目威严，虽然眼中的柔情还没消散，但仍让人难以直视，“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能力、脾性，实属难得。你想要什么赏赐？”

　　“草民才疏学浅，见识粗鄙。那燕子虽是我做的，但已经是公主的了，所以赏赐应该给公主才合理。”

　　墨应机面朝地面，她不清楚皇帝是否满意自己的回答，她只是觉得大厅似乎变得更安静了。

　　“没错没错，我支持，我想要赏赐。”

　　忽然，永昌公主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在墨应机耳中，这无异于天籁之音。

　　“齐儿。”皇帝严肃的目光移到了童徇齐身上，公主立即又小手捂住了嘴巴，似乎像掩耳盗铃，装作刚才不是自己在说话，“要注意公主的礼仪。”

　　皇帝侧目看了看，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墨应机，“如你所愿。”

　　“谢过圣上。”墨应机似如释重负地道谢，行礼。在得到准许后，起身，可她没有等到刚才带自己过来的侍从，前来领她离开，而是又面对了公主殿下。

　　“母皇，我可以把她留在我宫里吗？”公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墨应机，像看一种新奇的玩意。

　　“齐儿，你已经有很多侍女了。”皇帝的言下之意是不可以。

　　“那……她当我的伴读，怎么样？我还没有伴读呢？姐姐都有。”

　　“不可以，伴读要从翰林院挑选。”皇帝还是拒绝了。

　　“母皇，真的不可以吗？她也很厉害的，那要不然我要两个伴读？母皇，那就答应我吧。”公主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跑到皇帝身边，抱着她的一只手，撒娇，“我今后一定好好看书，不迟到，不贪玩……”

　　“好吧，不过你需要询问一下她或是她母亲的意见。”皇帝拗不过公主，最终松了口。

　　童徇齐知道如果第一遍母皇不同意，那她就再问一次，如果还不同意，就需要撒娇求母皇。

　　可墨应机的母亲墨李却直言，墨应机年幼无知，愚笨木讷，不知礼数，无法担任伴读这样的大任。

　　童徇齐无视了跪在地上的墨李，盯着默不作声的墨应机，询问：“墨应机，你的想法呢？”

　　有那么一瞬间，墨应机似乎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母亲总是这样贬低自己，母亲只会夸赞姐姐、妹妹，而不是她，每每此时她总会自惭形秽，默默低头，顺从母亲，以得到一点点的重视与认可，可惜没有。

　　起初，她会伤心，会暗自伤心，独自努力，渴望变好，渴望得到母亲的认可，但今天她不想再这样了，反正她做什么母亲都不会正眼瞧自己，她想为了自己去争取，去改变，她想只为了自己。

　　“奴婢，愿意尝试。”

　　她的回答让公主很满意，公主当即下令明日派马车去接她。可她的母亲却十分不满，虽因在宴会上不好表现，但墨应机还是能看出母亲的愤怒。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生气呢？明明是母亲说如果能得到圣上公主的赏识和欢心，是最好不过的。我没有做错啊，为什么母亲还是责怪我呢？

　　“真是天上掉馅饼，狗运。”

　　在小妹的鄙夷声中，墨应机回过神来，她们到家了。

　　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自顾自地进入府邸，仿佛这话根本没响起过，又好像是不在乎墨应机。

　　“没有关系的，当作没听见就好。我只要再忍忍就好了，当作空气吧，把她们都当作空气吧，反正她们也是这么看我的。”

　　墨应机缩着脖子，安静地走进自己的屋子，努力降低本来就微乎其微的存在感。

　　“过了今晚就好了，明天……明天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明天……明天公主就会来接我了。”

　　眼前浮现永昌公主绚丽夺目的笑颜，墨应机忽然止住泪水，拿起刻刀，她要为公主雕刻新的礼物。

　　“齐儿，你不应该这样随意地挑选伴读。”童徇齐的耳边是姐姐童宴临的念叨声，“你应该从品学兼优、知根知底的候选人中选。”

　　“因为这样会更有趣，我可不想找一个古板又死气沉沉的人。”童徇齐笑盈盈地吃着水晶糕，还贴心地递了一块给姐姐，“你不觉得她很像一只灰兔子吗？就是我之前养的那个，尤其是受到惊吓的时候。”

　　童宴临咬着糕点，认真道：“没有，我会监督你学习的。”

　　“不要啊，姐姐。还是让伴读来吧，说不定她很好呢。”童徇齐又递了块糕点给姐姐，“姐姐，万一要是耽误了你的学业就得不偿失了。”

　　“我……”童宴临刚要说话，就再次被童徇齐投喂。她看着妹妹一副要把她的嘴塞满，好让她不再说话的样子，嘴角轻扬，不再说话。

　　当太阳升起时，墨应机完成了她的作品——一条鲤鱼。

　　公主的马车如期而至，墨应机只带了两个箱子，不沉重，不轻松。

　　她的脚步也不再沉重，她的心灵变得轻松。

　　“你当然要再做，十个百个万个。不止是要做，你还要教我怎么做，否则你就要一辈子待在我的身边，哪都不能去。”

　　恍惚之间，往事如烟，转眼间，她又回到了这里——她那冷漠无情的家。这一次，寒冷并没有如愿侵蚀她，因为公主在这里。

　　听到公主的话，墨应机不觉得是惩罚，反而是恩赐，“我愿意，我愿意我公主做数不尽的木雕，我愿意永远待在公主身边。”她的眼中满是幸福的火光。

　　“等我来找你，我会接你回宫。”童徇齐很满意她的回答，不再生气，而是降下恩典。

　　“好。”她虔诚地跪拜，似乎要献上一切。

　　窗楣透过的阳光洒落在童徇齐身上，为其镀上金光。阴影也恰好遮住了墨应机，但她丝毫未觉，因为那不是真的黑暗。她心中的太阳就在眼前，黑暗不会落在她身上。

　　她的太阳始终照耀着她，她也始终在太阳身边，直到……永远。

　　永远的假象会被打破吗？

　　当新的人沐浴着太阳的光辉时，她与太阳的距离会扩大吗？

　　事实在她耳畔低语，会的。

　　她不在意，这是她最娴熟的技艺。无论太阳是否选择照耀她，她都会永远待在太阳身边。

　　她以为这样便能相安无事，直到那一天，她的信念崩塌了，连带着她的心脏一起破碎。

　　事实冰冷刺骨，她很在意。

　　她不愿接受，却不愿伤害太阳。

　　她选择了逃离。

　　在彻底失控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