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绘春山

　　第九章：体育馆的三小时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五分，宋晓抱着图纸和安全帽，准时出现在体育馆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搬运东西的声音。他推门进去，被眼前的场景震了一下——整个体育馆几乎被清空了，篮球架推到墙角，观众席的椅子堆在一起，场地中央搭起了一个六米高的金属架。

　　几个工人在架子上忙碌，电钻的声音刺耳地响着。

　　“宋晓。”

　　沈墨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宋晓转过头，看见沈墨站在器材室门口，手里也拿着安全帽和图纸。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工装外套，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我迟到了吗？”宋晓下意识问。

　　“没有。”沈墨看了眼手表，“很准时。”

　　他走过来，递给宋晓一个对讲机：“戴上，方便联系。”

　　宋晓接过对讲机，笨拙地别在腰带上。沈墨已经熟练地戴好了自己的，又检查了一下宋晓的安全帽扣带。

　　“紧了。”宋晓皱眉。

　　“安全第一。”沈墨又确认了一遍，才松开手，“走吧，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金属架下。一个穿着橙色马甲的工人从架子上探出头：“沈同学是吧？我们现在在固定底座，您看看位置对不对？”

　　沈墨仰头看了看，然后展开图纸：“往左移三十厘米。图纸上标注的位置要避开承重梁。”

　　工人比了个OK的手势，指挥同伴调整位置。

　　宋晓站在旁边，看着沈墨仰头的侧脸。阳光从体育馆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的神情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人工作的时候……还挺帅。宋晓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然后立刻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口。

　　“宋晓。”沈墨突然叫他。

　　“啊？”

　　“这里。”沈墨指着图纸上的一个位置，“你设计的这个光板，安装角度是多少？”

　　宋晓凑过去看：“四十五度。”

　　“现场看可能不够。”沈墨抬头看了看架子，“现场光线比我们预想的强，我建议调到六十度。”

　　“可是六十度的话，反射范围就小了……”

　　“但亮度会增强。”沈墨拿出笔，在图纸边缘快速计算，“你看，如果保持四十五度，光会分散；调到六十度，虽然范围小，但中心亮度能提升百分之四十。而我们要突出的是舞台中央的主演区，不是整个舞台。”

　　宋晓盯着他的计算过程。沈墨的字迹很工整，公式列得清清楚楚，几笔就算出了最优解。

　　“……你说得对。”宋晓最终承认。

　　沈墨点点头，拿起对讲机：“李师傅，三号光板的角度调到六十度，图纸会更新。”

　　对讲机里传来工人的回应：“收到！”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宋晓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沈墨式工作法”。

　　精准。高效。不留情面。

　　一个螺丝位置偏了五毫米，沈墨要求重装。一根电线的走线不够整齐，沈墨要求重新布线。就连工人喝水休息的时间，他都严格控制——十五分钟，不多不少。

　　“你是不是太严格了？”休息间隙，宋晓忍不住小声问。

　　沈墨正在检查刚安装好的一个灯组，头也不抬：“安全问题上没有‘严格’，只有‘必须’。”

　　“可是……”

　　“去年艺术节，”沈墨打断他，“有个学校的舞台灯架倒塌，伤了三个学生。”

　　宋晓愣住了。

　　沈墨直起身，目光落在远处忙碌的工人身上：“原因就是安装时一个螺丝没拧紧。主办方说‘差不多就行’，结果就出事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宋晓听出了一丝沉重。

　　“……对不起。”宋晓小声说。

　　“不用道歉。”沈墨转过头看他，“你设计得很好，但设计再好，安装不到位也是白费。”

　　他说完，拿起对讲机继续指挥工作。宋晓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沈墨能当上学生会主席。

　　这个人，不只是成绩好。他是真的，会把每件事都做到极致。

　　下午四点半，主体框架安装完成。工人们开始安装宋晓设计的那些特殊装置——光板、反光镜、滑动轨道……

　　“这里！”宋晓指着图纸上的一个位置，“这个镜面要朝这个方向，角度要精确！”

　　一个年轻工人爬上去安装，试了几次都不对。宋晓急了，抓过安全帽就要往上爬。

　　“你干什么？”沈墨一把拉住他。

　　“我去看看！他装得不对！”

　　“我去。”沈墨松开手，戴上自己的安全帽，“你告诉我具体要求。”

　　“可是……”

　　“你恐高，别上去了。”沈墨说完，已经开始往架子上爬。

　　宋晓愣在原地。他从来没跟沈墨说过自己恐高，这人怎么知道的？

　　沈墨爬得很稳，动作敏捷。他很快到了那个位置，和工人交流了几句，然后亲自调整角度。阳光透过体育馆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宋晓仰头看着，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这人……爬个架子都这么好看。

　　“宋晓！”沈墨在上面喊，“是这个角度吗？”

　　宋晓回过神来，赶紧对照图纸：“再往左偏一点……对！就是那里！”

　　沈墨固定好镜面，又检查了一遍，才爬下来。落地时，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工装外套上也蹭了些灰。

　　“可以了。”他对宋晓说，“你看看效果。”

　　工人打开测试灯。一束光射向镜面，精确地反射到预定位置，在舞台中央投出一个完美的光斑。

　　“对了！”宋晓眼睛一亮，“就是这个效果！”

　　沈墨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很淡的笑意，但在阳光里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安装顺利多了。工人们有了经验，速度也快了起来。下午五点半，最后一个装置安装完毕。

　　“收工！”领头的工人喊了一声。

　　工人们开始收拾工具，陆续离开。体育馆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宋晓和沈墨两个人，还有那个已经搭好的、布满各种装置的舞台框架。

　　夕阳从西面的窗户斜射进来，把整个体育馆染成温暖的金色。光透过那些镜面和光板，在空气中折射出无数道细小的光柱，像一场静止的光的雨。

　　“好美。”宋晓喃喃地说。

　　他设计的图纸变成实物了。那些线条和标注，现在变成了真实的光和影，在这个空旷的体育馆里静静存在着。

　　沈墨走到他身边，并肩站着看。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中被拉得很长，在木地板上交织在一起。

　　“做得很好。”沈墨说。

　　宋晓转头看他。沈墨的侧脸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柔和，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光点。

　　“……谢谢。”宋晓说，“没有你，今天不可能这么顺利。”

　　“这是你的设计。”沈墨转过头，和他对视，“我只是帮你把它实现。”

　　他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宋晓有点不敢直视。

　　“那个……”宋晓移开视线，“你怎么知道我恐高？”

　　沈墨沉默了几秒：“上次美术课，画室在四楼。你从来不靠近窗户。”

　　宋晓愣住了。这么小的细节，沈墨居然注意到了？

　　“我……”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走吧。”沈墨转身，“该收拾东西了。”

　　两人开始收拾散落的图纸和工具。对讲机、安全帽、尺子、计算器……宋晓把东西一样样装进包里，沈墨在另一边检查刚安装好的装置是否牢固。

　　“这里有点松。”沈墨指着一个固定扣。

　　宋晓走过去看，确实有点晃动。他伸手想拧紧，但扣子位置很刁钻，手指使不上劲。

　　“我来。”沈墨说。

　　他弯下腰，靠近那个装置。宋晓就站在旁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薄荷沐浴露的清香。很近的距离，沈墨的手腕就在他眼前，小臂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

　　扣子被拧紧了。沈墨直起身，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宋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被一根电线绊了一下。他身体一晃，沈墨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

　　“小心。”

　　“……谢谢。”宋晓站稳，胳膊上还残留着沈墨手掌的温度。

　　沈墨松开手，转身继续收拾东西。但宋晓注意到，他的耳根有点红。

　　这人……也会不好意思？

　　收拾完毕时，已经快六点了。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体育馆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幽幽地亮着。

　　“走吧。”沈墨背上包，“我锁门。”

　　两人走出体育馆。外面天色已暗，路灯刚刚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

　　“一起吃晚饭吗？”沈墨问，语气很自然，就像在问“明天天气怎么样”。

　　宋晓犹豫了一下。今天已经一起工作了整个下午，现在再一起吃饭……

　　“今天太累了，”他说，“我想早点回宿舍。”

　　沈墨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往宿舍区走。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宋晓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那件洗好的外套：“还你。”

　　沈墨接过外套，看了一眼——衣服被洗得很干净，叠得整整齐齐，还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谢谢。”他说。

　　“不客气。”宋晓顿了顿，“那个……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

　　“不一样。”宋晓认真地说，“谢谢你这么认真地对待我的设计。”

　　沈墨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深邃。

　　“因为值得认真对待。”他说。

　　宋晓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沈墨说完，继续往前走。宋晓愣了几秒，才跟上去。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没说话。但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走到宿舍楼下时，沈墨突然说：“明天下午艺术节第一次彩排，你要来看吗？”

　　“……需要我去吗？”

　　“你是设计者，应该在现场确认效果。”沈墨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想来……”

　　“我去。”宋晓打断他。

　　沈墨的嘴角弯了一下：“好。下午两点，体育馆。”

　　“知道了。”

　　两人站在宿舍楼门口，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有学生从旁边经过，好奇地看了一眼，又匆匆走开。

　　“那我上去了。”宋晓说。

　　“嗯。”沈墨点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

　　宋晓转身走进宿舍楼。上楼梯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墨还站在路灯下，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一瞬。沈墨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宋晓站在原地，直到沈墨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继续上楼。

　　回到宿舍，陈砚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看见他进来，眼睛一亮：“回来了？跟沈墨在体育馆待了一下午？”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校园论坛都传遍了好吗！”陈砚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有人拍了你们在体育馆的照片，说你们一起监督安装，配合默契，简直是天作之合……”

　　宋晓抢过手机。照片是从体育馆二楼偷拍的，画质有点糊，但能清楚地看见他和沈墨并肩站在架子下，仰头看着上面的工人。照片里，两人的距离很近，肩膀几乎挨在一起。

　　下面的评论已经盖了几百楼：

　　“我靠，真在一起了？”

　　“不是吧不是吧，沈墨这种高冷男神也会谈恋爱？”

　　“宋晓也不差啊，画画那么厉害。”

　　“可是他们都是男生啊……”

　　“楼上恐同？什么年代了！”

　　宋晓把手机扔回给陈砚，脸有点烫：“无聊。”

　　“怎么无聊了？”陈砚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挺配的啊！一个学霸一个艺术生，一个理性一个感性，这不互补吗？”

　　“闭嘴！”宋晓抓起枕头砸过去。

　　陈砚笑着躲开：“恼羞成怒了啊晓！”

　　宋晓不理他，爬到自己床上，拿出手机。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沈墨发来的：

　　“照片我看到了。需要我处理吗？”

　　宋晓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回复：“不用，反正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沈墨很快回复：“好。”

　　然后是第二条：“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

　　宋晓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一会儿，最后打出一行字：“你也是。晚安。”

　　发送。

　　几秒后，沈墨回复：“晚安。”

　　对话到此结束。很简单，很平常。

　　但宋晓看着那两个“晚安”，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放下手机，躺平在床上。窗外夜色渐浓，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

　　今天很累。站了一下午，喊了一下午，神经紧绷了一下午。

　　但好像……也挺充实的。

　　因为他设计的舞台，真的建起来了。因为有沈墨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那个人，会注意到他恐高，会认真对待他的设计，会在路灯下等他上楼……

　　宋晓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上还残留着洗衣液的香味，和沈墨外套上的薄荷香很像。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下午体育馆里的场景——金色的夕阳，交错的光柱，沈墨仰头时的侧脸，还有那句“因为值得认真对待”。

　　慢慢来吧。他想。

　　反正明天还要见面，还要一起彩排。

　　反正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想清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夜深了。

　　而有些东西，正在这深夜里，悄悄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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