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

　　程相宜惊讶地捂住嘴，弯腰伸手仔细去检查。

　　书看起来很久了，横生的白色皱纹是最明显的证据。程相宜掀开封面，折页从里面弹出，上面印着作家的照片和生平。

　　浅绿色的字和封面上茂盛、被风吹出海浪状的长草相互交映。

　　程相宜爱不释手的同时，翻来覆去的看，手指碾过了所有书页的边缘。

　　微微的异样感提示着她，这不是假象，她心心念念的书，这一刻，真实地出现了在自己的面前。

　　惊喜的同时，脑海里也弹出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本书怎么来的，谁送来的。

　　几乎是瞬间，想过这个问题之后，一个人名就跳了出来。

　　许饶。

　　程相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两人关系明明就算普通，几乎没有共同话题，从遇见开始见过的面、说过的话两只手绝对可以数的过来。

　　但是除了那天去图书馆，她没在任何其他场合提起过作者和书。并且那日许饶并
　　没有碰上自己向管理员求助。

　　接二连三的问题似乎无解，细线一样勒得程相宜神经发疼。书本封皮也窜出莫名的热意，烫得程相宜指尖蜷缩。

　　准时响起的刺耳铃声如石子打破僵局，不知怎的，程相宜听到铃声反常地轻松，暂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抛到脑后。

　　历史老师是个年纪大了的女人，圆圆的脸，声音性格都温柔。腰上别着只粉色扩音器，多媒体上已经导入了课程PPT，她拿起粉笔写好内容大致框架便开始授课，一边讲，一边填充框架内容。

　　程相宜喜欢历史，也喜欢这位老师，不然也不会主动提出承担课代表一职。

　　整节课程相宜注意力都高度集中，老师发问她也及时回答，不叫氛围有冷清下来的可能。有程相宜，历史老师一节课都上的舒心。

　　下课后，历史老师又把程相宜叫走，忙得一来二去，程相宜真的就忘记深究书源的问题。

　　等再次想起来，心情也没有一开始的焦急，更多的是无所谓。

　　睡觉前，程相宜还翻看了几页。
　　全是繁体字。

　　看到眼眶发酸，程相宜才合上书放到床边柜子上，翻身关了灯。

　　而另一边，许饶的房间却是灯火通明。

　　他刚洗完澡，一头湿发软趴趴地顶在头上，毛巾抓在手里随意在后脑上擦动。粗鲁的动作只能带走一点点水分，许饶也并没有注意，他正一心一意地回复消息。

　　【许饶，那本散文集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我姑书架里偷来的，你答应我的别忘了啊！】

　　发消息的是段平易，和许饶一样，也是美术生。两人是初中在课外班里相识的，玩得还算投机。

　　段平易家里是艺术世家，艺术气息浓厚，姑姑本就爱读书，又嫁给一个台湾人，藏书便也多了些台湾作家的。

　　本来只是多份希望，没想到真有。

　　许饶勾唇笑了下，已经能想象出段平易跳脚的样子，拿着毛巾打字回复他，任由还未干的短发发尾打湿衣领一圈。

　　【一个名额而已，我说到做到。】

　　不过是去参观省级美术馆并和久负盛名的画家交流而已，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回复完这边，他立马打开负责此次活动的老师对话框，主动放弃这次机会。

　　老师跟他哀叹了几句，还是选择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少了许饶这么一个劲敌，段平易想要入选轻轻松松。

　　只是不知道程相宜会是什么心情。
　　高兴？或者是被吓了一跳？

　　许饶想着，手机在手中转了圈，手指开始有规律但漫不经心地点敲边缘，兴致盎然。

　　过了十月，气温下降的更快，哈出口的已经是白气，原本浓茂的桂花树变得光秃秃，孤零的树枝伸延，天空有了分镜感。脱落的叶子全部腐烂入泥，只待来年春日能育出更葱郁的桂花树。

　　程相宜在唐建伟的督促下，到了期末考成绩进步飞快，哪怕真的选了理科，也绝不是拖后腿的那个。

　　新年的氛围愈发浓郁，市里已经派人走街串巷，在道路旁的树上挂了红灯笼，缠上小彩灯。一些带有娱乐性质的公共场所也开始装饰起来，摆出各种各样的彩灯。

　　现在整个临宁一到晚上，便犹如陷入了多彩的梦境，沉寂的夜色都变得撩人。

　　李亚兰放了年假，开始着手准备家里过年的事宜。

　　家里就她一个人忙来忙去，程相宜看得有些心疼，时不时提出帮忙，总是被拒绝。

　　程相宜从一开始就知道李亚兰丈夫死得早，两个儿子是她带大，甚至还给公婆养老送终。

　　程相宜不清楚支撑李亚兰熬过来的是什么，只倾佩她的毅力，同时心疼她的处境。

　　新年穿新衣，是很传统的一个习俗，寓意辞旧迎新。

　　只是程相宜没有想到，李亚兰给她也买了一件崭新的羽绒服。

　　“兰姨，这不太好吧？”程相宜手抵在拉链上端，阻止李亚兰帮她穿好衣服的举动，情态扭捏。

　　“没事，你这么贴心，跟我亲女儿有什么区别？”李亚兰轻轻拿下她的手，帮她拉上拉链，又推她到镜子前照看。

　　镜子里映出的就属这抹红最亮眼。

　　程相宜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柔软似水般的触感让她猜出价格的不菲，还是想要拒绝但是在李亚兰的强硬要求下，她最终收下。

　　为了以防万一，李亚兰还给标签剪了，这回程相宜可没有退路，只好收下这份礼物。

　　但也没拿出来过几次，被程相宜仔细地放在衣橱里保护。

　　李亚兰送了许时一只表，很重工的打造。许时有些压不住腕表散发出的成熟气质，倒给自己衬得更加幼稚。

　　有一个人，和平常一样，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程相宜也习惯李亚兰对许饶的狠心，只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任何人的行为都有动机，她不能窥见李亚兰的动机，所以就此来说，她不关心，也没资格做出什么情绪波动，更不要提谁对谁错。

　　小年这一天，程相宜收到了来自许时的礼物——是她没读过的几本文集。

　　许时摸清了程相宜的喜好之后，送礼都是投其所好，每次都能正中下怀，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起来。

　　和许时开心相处的时候，程相宜断然不会注意到身后角落阴影里躲藏的人。

　　许饶垂头看着手里的盒子，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但在看见她和哥哥相谈甚欢时，他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偷窥那抹，不属于她却耀眼到让他着迷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

　　礼物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被许饶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屉里。

　　除夕那天，程相宜早早出门，寻觅礼物。

　　许时送了要回礼，至于许饶……虽然他没送自己礼物，但自己不送他的话显得她刻意孤立一般，所以她权衡之下，还是决定顺手给许饶的买了。

　　程相宜挑了一只钢笔送给许时，但送许饶的礼物逛了一圈也没有结果。

　　商场里那些小礼物程相宜都觉得和许饶不匹配，看起来他就不会喜欢，而且很违和。

　　程相宜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在商场里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下脚步。

　　展示柜里，羽毛形状的胸针躺在黑绒布包裹的台子上。羽枝闪着金光，最顶端镶嵌了一颗绿色宝石，看起来高端庄雅。

　　不知怎的，程相宜立马就想到了许饶别上这枚胸针的样子。反应过来后，走进店内，买下了它。

　　夜里更加热闹，窗外欢笑声不断，而且明亮如昼。李亚兰也没有推拒两人帮忙，一起包了饺子。

　　全部大功告成之后，李亚兰就让两人出去等着吃饭。

　　客厅电视机上还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们个个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节目也是别出心裁。

　　程相宜和许时一起坐在沙发上，她借此送出了自己的礼物。

　　许时很惊喜，并向程相宜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然而，他看见了袋子还有一个盒子，他指了指。
　　“这是给小饶的吗？”

　　程相宜也没有避讳：“嗯。”

　　许时面露难色，劝她：“我帮你送吧，许饶可能，心情不太好。”

　　说起这个，程相宜忽然想起一天都没有看见许饶。

　　确切来说，是临近过年这几天，都没有看见过许饶。

　　她答应许时，把礼物给了许时。

　　许时也没有拖延，转身上楼帮她送礼物。

　　然而，一顿杂乱的声响在欢快的氛围中响起，格外刺耳。

　　程相宜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却被眼前的情况惊到。

　　许时被推到在地，许饶站在门口，低垂着头，又是一副阴冷漠然的表情。

　　程相宜觉得许饶可能有精神问题了，扶起许时，一不小心看见了被扔在地上的礼物。

　　盒子因为外力的原因被震开，里面漂亮的胸针跑了出来。

　　程相宜眼底有一瞬晦暗。
　　“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精心准备的东西被丢弃，任谁都会难受。

　　许饶愣住了，表情破冰一样裂开。
　　他颤抖着，一字一字道——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