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为青山

　　千灯的那缕元神从缝隙中回到了千灯身上。
　　千灯缓缓睁开眼眸，心里还想着方才首乌说的话。
　　如果感知不到另一个人的踪迹，实际是有两种可能的。最为常见的便是遭遇不测，而少见的那种，则是被监视者修为已经超过了监视者的修为，且远超了一个大境界。
　　千灯轻叹了口气，朝那缝隙退了几步，随即变换手诀，打下了几层封印将其恢复如初。
　　城墙上的八位护法已然多了四位，十二位护法齐聚于此，站在了冥王的两侧。
　　见千灯升至半空，十三人心领神会，一同将灵力注入到了结界之中。待结界上的阵法纹路逐渐成型，千灯抬手注入一道灵力，将纹路变为了另一种形态。
　　一个时辰后，千灯飞身落回城墙上，“我在先前的阵法之上又加了一道禁制，之后结界若有破损，殿下及十二位护法皆可补全。”
　　“多谢上仙。”冥王面上温和，带着些许笑意，“本王昨日便已吩咐下人将寝殿收拾好，不知上仙是先去天子殿，还是先回寝殿。”天子殿是阴天子，也就是如今的冥王处理公务之处。
　　“有劳殿下。”千灯看了他晌会才移开眼神，“先去天子殿。”
　　冥王不知千灯方才看他是有何意，暮的有些紧张，但强撑着笑意，“请。”
　　等千灯与冥王一同到了天子殿前，古戎已经在殿前等候多时了，“冥王殿下，主上。”
　　冥王朝古戎摆了摆手，又对千灯说道：“上仙请便，本殿就不打扰了。”
　　千灯行了一礼，便带着古戎进了天子殿。
　　冥王看着千灯的背影，想起了他第一次入天子殿的时候。
　　整整二百九十一年，千灯每年都会来查一次生死簿，只为了找一个故人。
　　那时千灯刚布完结界，冥王亲自带着他去寝殿，途径天子殿时，千灯忽然开口问道：“敢问冥王殿下，生死簿是否可以…看到历年所有人的生死？”
　　冥王走在千灯身侧，微微点头，“那是自然”
　　千灯闻言停步，冥王正欲问怎么了，回首只见对方朝自己行了大礼，“我有一不情之请，望冥王殿下成全。”
　　冥王嘴唇微微松动，对千灯这一举动有些许意外，没禁住笑，“上仙可别对本殿行这么大礼，上仙有何不情之请？但说无妨。”
　　千灯闻言仍不抬头，“我想…查阅五十年前的生死簿。”
　　冥王闻言立即明白，“找人？”
　　“是。”
　　“好办，上仙于我酆都有功，想查便查了，走吧。”冥王说罢朝天子殿走去。
　　“谢殿下。”千灯这才起身，随着冥王一同前去。
　　行至殿前，冥王带着笑，微微欠身，“请。”
　　千灯点头，率先踏入殿中。
　　这殿内装潢典雅，桌椅书架皆是上好的桃木所做——掌管酆都的神官阴吏虽然也有鬼魂所化，但都已出了鬼籍，入了仙册，不会再受桃木影响，故此这桃木则是用来镇那些想擅改生死簿的恶鬼。其间雕刻有意欲为超生解脱的曼殊沙华与荷花的纹路，雕工细腻，栩栩如生。尤其是那曼殊沙华，其间镶有朱砂，红的夺目。
　　千灯想，若是有恶鬼闯入，也许立刻就灰飞烟灭了吧。
　　冥王抬手，用灵力从书架中抽出一本生死簿，送至千灯面前，“可需本殿帮上仙查？”
　　千灯接过生死簿，“不劳烦殿下，我自己查即可。”千灯说完跪坐于右侧蒲团上，打开了生死簿。
　　冥王见此不再多言，坐回主座拿起本书便自顾自看起来——半晌他又悄悄朝千灯那看去：千灯此时正看的认真，眉头微微皱起，眼睫是较长的，往下看的时候会盖住大半眼眸……
　　冥王一时有些心烦意乱，自己堂堂一个冥王居然在天子殿内窥视一名上仙，当真是饱暖思淫欲！
　　于是便将手上的书盖好放回桌上，入了定。
　　一个时辰后，千灯将这五十年的生死簿，乃至期间前后二十年的也看了一遍。
　　怎么会没有呢？
　　千灯将生死簿合上，唤了一声殿下。
　　冥王闻声微微睁眸，可这一眼让他却再也无法忘了。
　　只见千灯垂着眸，眼眶是有微微红的，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抬头问道，“如若神官历劫身死，也会登名在册吗？”
　　冥王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由酸涩，“凡人记不得神官历劫时的任何事情，所以神官历劫时的名字是会在册的。”
　　千灯呼吸一滞。
　　那为什么他没有？
　　千灯失神片刻，又问道：“那敢问…真实出现过的人，会有名字不在生死簿的情况吗？”
　　冥王闻言微微皱眉，“不会，即便此人魂飞魄散，但仍会有名字在册。”魂飞魄散也是一种死。
　　算死透了？
　　冥王这样想着，问道，“上仙找的是什么人？”
　　“故人罢了。”千灯站起身来，“我查完了，多谢殿下。”
　　冥王带着他出了天子殿，带他去了寝殿。一路上千灯四神无主，只是默默跟在冥王身侧。待到寝殿殿门前，四下无人，唯有殿内小院中灯火依旧。
　　想必千灯的那名仙侍已经入睡了吧。
　　思及此冥王叫住了千灯，“上仙。”
　　千灯微愣，缓缓侧身，“殿下可有事吩咐？”
　　一滴泪极快的落在了地上，千灯浑然不知，而冥王方才已将它尽收眼底。
　　那滴泪透着灯光，透着寝殿外的一切，透着他影子的一角，却唯独没有他。
　　冥王觉得那滴泪也许是锋利的，不然他的心为何如此之痛？
　　冥王面色依旧，“上仙不是往后每年都来吗，上仙明年也可以来查的。”
　　千灯闻言，眼中似是有了些光韵，“多谢殿下。”
　　“上仙请回吧，本殿也回去了。”冥王转身没多久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从那年起，千灯每年都要将生死簿从景元78年看至最新的那页。
　　思绪回拢，冥王将视线收回，转身离去。
　　殿内空无一人，十几本生死簿规整的摆放在桌案上，是冥王提前放好的。
　　古戎关上殿门，走在千灯身后，“主上，奴忽然觉得冥王殿下和一位神官长得有些像。”
　　“你想说的可是一位武神。”
　　古戎想主上语气淡淡，肯定是早就看出来了，“主上也觉得像？”
　　“不过是眼睛像了点。”
　　古戎摸着下巴，“是么……”
　　千灯已坐至桌前，翻阅起了第一本生死簿。
　　古戎见此便不做言语，站至桌边看起了一本名为《善行录》的书看了起来。
　　直至深夜，古戎胳膊撑在桌侧，抬手捶了捶脖子，“主上，这只有一本了，找到您要找的人了吗？”
　　千灯摇头，他的面色并不算好，那些许失落的情绪藏在眼底。像是常年的积雪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饱受雨水冲刷的折磨。
　　古戎见此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看自己手中的《善行录》。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千灯带着古戎出了天子殿。
　　千灯还是没有查到。
　　千灯与古戎回了寝殿，寝殿的后院有一天然灵泉，冬暖夏凉。
　　千灯让古戎回了偏殿休息，自己则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内衬，潜入泉水之中。
　　许是一日一夜未曾休息过，随着灵泉滋补时带来的暖意，千灯竟睡了过去。
　　梦境中漆黑一片，千灯置身其中，看不清这片黑到底有多大。
　　千灯的眼前站着一个比他高出些许的人，但很奇怪，千灯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谁。”
　　那人将手放到千灯肩膀上：“我是…啊……”
　　“是谁？”千灯拍开那人的手，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听不清？
　　“我是……”那人似乎又要伸手。
　　“千灯。”
　　黑色猛然收回，千灯猛地睁眼。
　　梦？
　　“千灯？”
　　耳边的声音，昨日早晨才出现过。
　　千灯呼了口气，抬头便对上了鹤归那双含情眼。
　　千灯微微皱眉，正要把头低回去时，脸却被鹤归的双手捧住了。
　　“松……”
　　话未说完，嘴上便先出现了一种温热柔软的触感。
　　千灯再怎么用力推鹤归也没有用，鹤归就像是一座死板的山，任风雪如何去掩埋它，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千灯被亲的有些发昏，恼怒之中忽然手一用力把鹤归往下一拽。
　　噗通——
　　泉水溅在千灯的脸上，千灯这下彻底醒了。
　　刚刚那又是梦？
　　灵泉周围的薄雾笼着，千灯眼神稍微清明了些，只见鹤归的头从水里冒了出来。
　　鹤归笑着朝千灯靠近，“千灯…你醒……”
　　啪——
　　巴掌就这样落在了鹤归脸上。
　　鹤归略微诧异，但也不以为恼，反而握住了这只右手。
　　随后鹤归又眼疾手快地抓住千灯袭来的左手，随即减缓速度，握着那只左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你！”
　　今日心情本就不好，鹤归偏还要这样惹怒他。
　　“千灯上仙一见面就扇我，以怨报德？”
　　见千灯浑身灵力暴涨，徒然有要和他大打出手的意思，鹤归连忙解释道：“等等等千灯！方才我见你被梦魇所困，便在一旁唤你的名字。”
　　千灯灵力收了些，但眉头依旧皱着，“然后呢。”
　　“然后……呃…我…我用嘴给你渡了灵力……诶你别生气！我没有跟你嘴对嘴啊！”鹤归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那种小人！”
　　千灯闻言便将灵力一收，一想到自己因为梦魇打了鹤归一巴掌，面上似是有些挂不住，沉默了晌会，“抱歉。”
　　“这有什么。”鹤归游到千灯身侧，撑手一个翻身坐在了泉边。
　　千灯负责酆都结界的事，上天庭人尽皆知，便只问了一句，“上神来酆都何事？”
　　鹤归挑眉，“都说千灯上仙擅长结界之术，我特地赶来观摩一二。”
　　千灯瞥了一眼鹤归，“想必上神来酆都，是没有与其他神官说过的。”
　　鹤归临走前确实提醒了秋月，叫她让殿里的仙侍们谁也别走漏风声。
　　但此时他面不改色的故弄玄虚道：“何以见得？”
　　“鹤归，你来酆都，带桃花做什么。”
　　“什么？”
　　千灯微微侧身，将夹于两指之中的花伸向鹤归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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