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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丧事
裴远妙目送崔三月离开后,她将视线转向地上的两人。
谢青玉紧紧将蛮宁挡在身后,两人看向自己时,像被围困的小兽,眼中却唯独没有恳求。尤其是她发现谢青玉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丝淡淡的鄙夷时,裴远妙的整颗心忽然像冰一样冻住。
两个人的命就在自己手中。一瞬间,她做下决定,她一定要狠下心来,了断一对苦命鸳鸯,也算是了断自己的脆弱。
然而她的念头被打断了。黑夜沉沉的远方,突然响起一声可怖的尖叫。裴远妙神色瞬间变了,她从短暂的沉沦中清醒了,那声令人闻之色变的尖叫正是从裴庄中传来,而她是裴庄庄主。
裴远妙匆匆转身。离开前,她回头看了谢青玉一眼,让门前的守卫看好两人,就将院门落了锁。
蛮宁一直看着裴远妙离去,她转头望着谢青玉,带着哭腔:“谢大哥,你没事吧?那个崔三月,真是一条狗!”
谢青玉牵起她的手道:“我没事,阿宁。你说的崔三月,怎么我之前从没见过。”
蛮宁平缓了情绪,道:“他是庄主的新门客,不过,他从前都为老庄主做事的,自从一年以前老庄主退隐、二小姐接管裴庄后,他就一直留在二小姐身边了。”
谢青玉道:“难怪,他武功这样好。”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惹得一身伤,还好庄主没下死手,我二人才勉强逃过一次,不过待她处理完事情,可就难说了。”蛮宁垂首叹道:“谢大哥,你这次来又是做什么?”
她扶着谢青玉在一棵树前缓缓坐下。谢青玉听了,忽然眸光闪动:“阿宁,我想好,这次一定要带你出去。”
蛮宁苦笑:“我们都自身难保了,有那崔三月在,如何逃得出裴庄?”
“可你自己先前说过,你不愿意在这里过不属于人的日子,你要过真正的生活。难道你反悔了吗?”
“不。”她几乎是立刻说出的。
“我永远不会后悔。”
“那就好。”谢青玉笑了,“等我诛灭了裴石珠那个恶贼,锄奸扶弱,江湖之大,何处不新鲜?”
蛮宁担忧道:“可是你伤的很重。我去给你找药。”
她转身进了屋里。谢青玉皱了皱眉,他没有料到,裴庄中居然隐藏着崔三月这样的高手,而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样的悬殊,让他长而慢地呼出一口气。方才对蛮宁说的话,听起来是那样的轻易,何尝不是他自己内心深处的自我安慰。
风过,树影摇曳,地上多带出了个人影。忽然,谢青玉感受到身后的气息。他转头,眨眨眼,身体不动如山,语气却慌张起来:“你是谁?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蛮宁端着药走来,喜出望外道:“玉姐姐,连大哥呢?你们刚才藏在哪儿?可吓死我了。”
玉田指指院门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一直在屋顶呢。”
蛮宁对谢青玉道:“这是玉姐姐,还有一位连大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连照落已经睡去了。”玉田了然一笑,道:“蛮宁,我们两人今晚就在屋顶上休息,不会偷听你们说话的。”
说话间,玉田又几步翻过屋脊,跳上去隐在其后。
谢青玉低声问:“你这两个朋友,他们是裴家的人吗?”
蛮宁摇摇头,笑道:“不是的,他们跟你一样,都是偷偷进来的,还是我带他们进来的呢。”
“你带他们进来的?”
“是啊,”蛮宁一边为他上药,一边自如道:“他们翻墙进来的那晚,很不巧被我撞见了。我一眼就看出他们在说谎,半夜三更不走正门,怎么可能与裴家人相熟?我那时想,这两人定是刺客吧。”
“那你为什么放了他们?还做了朋友?”
“不仅如此,我还遣走守卫,引他们到了三公子的房里。”蛮宁的手顿了顿,“庄主总说,我不忠于裴庄了,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我为何还要言听计从?裴家的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阿宁,总有一天,我们会过回从前的日子的。”谢青玉垂眸,问:“你为何会在屋中藏药?”
蛮宁低着头,慢慢掀起衣袖,皮肤上是些伤痕。谢青玉大惊失色,身上的伤口却又渗出丝丝疼痛,他不禁“嘶”了一声。
眼前的姑娘却沉声静气,她放下手臂,正住脸看着他道:“谢大哥,你了解我的,我不怕他们,所以我越反抗,庄主越是恨我,我就越怀念从前的日子。还记得吗?我们在乡间,小时候,纵然没有什么衣食无忧,也没有江湖上的快意恩仇,日子总是平淡,有时候还吃不饱,可我也还不是什么别人家的奴仆,好像天生就矮人一等。我宁愿总是挨饿,也不要像人偶一样,任人摆布,人人都能踩一脚。”
谢青玉沉吟不语,他深深地望着蛮宁,眼中流出一点痛惜的光。
“谢大哥,你不必为我哭。你若觉得哀愁,就杀了裴石珠,带我走吧。”
夜深沉。
窗前独坐,烛火微明。裴远妙只是静静地闭上眼,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平旦,月影西沉,天光微亮,她听见地板上传来脚步声,才睁开了眼。
崔三月走了进来,他站在珠帘外,他的刀上还在滴血。
“我已将那杀害三公子的贼人铲除。裴小姐,节哀吧。”
裴远妙看着那血珠滴在地毯上,感到有些苦涩,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你昔日同僚,崔先生下起手来,还真是......不愧父亲留下的人。”
崔三月冷冷道:“我只是遵守与裴青简之间的约定而已,你说的那些人,与我无关。”
“约定?”裴远妙望向他,忽然高声道,“什么约定?你知道我父亲现在在哪里?”
对面人不语,转身就要走。裴远妙站起身来,她抑制着喉咙中的哀怨,道:“我弟弟的死,还有我母亲,当年的事情,都是你们害的!”
崔三月停下,转头道:“裴石珠的死,是他咎由自取,那个杀他的女人,与裴青简更是毫无关系。至于你母亲?”
裴远妙上前几步,阴郁道:“是吗?那个女人当真和我父亲,以及崔先生毫无关系吗?鹤楼的杀手为何会毫无缘由跑到我裴庄来杀我裴家的人?”
“不知道,一个死人而已。”崔三月淡淡道。
“你们要干什么?你说啊!”她冲了出去,狂喊起来。
房间里留下一串带着血的足印,眼前只剩拨开的珠帘摇动,崔三月头也不回地离开。得不到回应,裴远妙踢倒烛台,任火焰烧红地毯,眼中也射出刺心的光。
佛晓时分,玉田惊起,这时天光已穿透云层,衣角因薄雾而变得湿润润的,整个裴庄也笼罩在日出时淡淡的粉白中。她这时才看清,脚下的亭台轩宇是多么光华璀璨。她坐起来,发现身侧空荡荡的,低头才看见,连照落正在院中向她挥手。
玉田飞身而下,连照落递给她一个烤馒头,她惊道:“你做什么?不怕被发现?”
连照落摇摇头:“裴庄的人哪能顾及我们?今早出大事了。”
玉田啃了一口馒头,手伸向火堆,温暖的感觉让她心头的凉意减缓了些许,问:“什么大事?蛮宁呢?”
“裴三公子,就是裴石珠,昨晚遇害了。不过据蛮宁说,凶手已经被抓住了。”
“什么?”玉田大惊。
“现在整个庄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只有庄主一人坐镇。不如趁现在,我们去一探究竟如何?”
“也好,”玉田点点头,她看向连照落,“别吃啦。你现在没有武功,快抓着我,我好带你飞出去呀。”
连照落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叹了口气:“想不到,我竟会落到这种境地,连轻功都......”话未说完,就被玉田拉起手臂揽在腰间,她动作迅疾,借力蹬墙,几个起落,就携他跃上墙头,犹如浮光掠影,倏忽间消失不见。
门楣、廊柱间稀稀拉拉地系着些窄条的白布带子,像是匆忙扯了挂上去的,在微凉的晨风中有气无力地晃着。明明是太阳初升、万物苏醒之时,偌大的裴庄却异常地安静。
这一路上,空荡荡的庭院中偶尔有几个交班的仆役,他们腰间都象征性地系上了白布条,脸上睡眼惺忪、毫无悲戚,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响动。玉田带着连照落翻墙跃瓦,趴在正厅侧廊上停了下来。
她皱起眉,看着坐在正厅前的裴远妙,身后就是灵堂,她却一动不动坐在一把花梨椅上,一身素衣,神情漠然。
玉田的视线慢慢从裴远妙身上转移,当她清晰地看见院中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时,来不及发出的惊叫声被连照落从身后紧紧捂住。
那个女人一身雪白纱衣,因此地上的一片红被映衬得十分触目惊心。她的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双目轻闭。她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像一朵被染红的枯萎白莲。
雪无衣死了,在她杀掉了裴石珠之后。而这个刚刚失去亲弟弟的女人,也没有为雪无衣收尸,只是任由那一滩红凝固在脚下。
等待的人来了,裴远妙那双低垂的眼终于缓缓抬了起来。
风去华和苏沅年走了过来。玉田忽然感受到风去华的目光朝自己的方向快速地投过来,又很快移开。她不自觉将身体后缩了缩。
“裴庄主,”苏沅年的视线在雪无衣身上落下,从容道,“这就是昨晚害裴三公子的凶手?”
裴远妙恍然,点点头,声音飘忽,像在讲述一件别人的事:“如你所见,已然就地正法。”
“嗯,叛楼者,理应如此。贵庄门客的刀,还是很快的。”苏沅年抬眼,对裴远妙道,“请节哀。”
他忍不住望向身边的人。风去华向来沉静的面容上,因雪无衣而染上一抹死灰,她的眼神僵了半晌,才哀诉地说道:“裴庄主,少主人,容我为她收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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