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证

作者:凌渊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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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的偏角


      凌晨的风把城北的货运站吹得像一片低鸣的铁皮海,站牌上电子钟的白光一跳一跳,秒针失真般抖动。乔启明把港区那张被折成四份的地图摊在引擎盖上,指尖重描第二个空圈,连成港区南门—沿江大道—城西出口—城北货运站的直折线。他没有再说“可能”,只按下耳麦:“A组进场外围,B组走北侧铁路引桥,C组留在站区调度大厅。所有机位按‘00/15/30/45’做快门标定,同步港务大钟。”

      06:08,站区刚换过灯,装卸工人的橙背心密密麻麻。C组从调度室取出近两小时的车辆进出表,青一色的集卡、冷链、厢货,十几处空白车架号像鼠咬过的纸边。乔启明让人先不着急比对,而是把“空白”在时间轴上标红,红点基本卡在“00/30”,零星落在“15”。他把笔尖停在“06:15”上,轻轻点了一下。

      B组在引桥阴影下架起镜头。桥下是一片临时堆放区,蓝白篷布盖着拆解下来的木托盘和废铁。一个戴口罩的男人骑电瓶车从远处滑来,后座绑着灰色工具包,绕着堆放区的栅栏走了一圈,把车靠在一面旧广告板前。06:14:52,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管,手腕一沉,管子滑进广告板和铁框之间;06:15:03,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站区大钟,随即掸了掸手上的灰,回身骑车远去。

      “锁画面。”乔启明的声音极低。B组两人穿过堆放区,把塑料管从缝里抽出。内胆是两节叠插的金属短管,切口平得像镜面,管壁内侧微微发蓝——熟悉的电化色。便携灯斜照,内壁细若发丝的刻痕浮上来,一笔直角折回的“马”,方向与A-30、A-36一致,但刻痕旁多了一串浅得近乎不可见的数字:R3。

      “编号A-38。”陈越在耳机里报,“刻痕一致,新增‘R3’。”

      C组那边,调度大厅里传出一声轻响,像什么东西跌在桌面上。值班员把一部旧款翻盖手机从抽屉里拎出来:“有人交的,说在自动售货机旁的凳子底下捡的。”乔启明示意就地封存,给网安小组开通取证通道。两分钟后,通话记录弹出三条最近通联,时间仍旧规整地扣在“05:30、06:00、06:15”,号码别名——“棋手”。

      “棋手”再一次给出拍点。乔启明没有满足,他要的是“人”。他让网安把“棋手”的通联呼叫区间和基站扇区图叠在货运站的平面图上,扇形覆盖正好咬住引桥阴影、堆放区、以及调度大厅的门廊。他顺手抽出一张透明片,在扇区边缘贴了一个小三角,尖端指向堆放区里一处不起眼的蓝白篷布角。

      A组从外围绕到那面篷布边,把四个绑带轻轻松开。布下是一台改装过的脚踏切割器,轮盘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灰,旁边的水桶里漂着密封胶的薄膜。切割器踏板上粘着两根蓝色纤维,与土路A-13和加油站A-19的纬密一致。水泥地角落里,散着三块指甲盖大小的黑塑片,折线图样翻转、镜像,像在示意不同方向的“走子”。

      “编号A-39到A-41。”陈越蹲着取证,“同一套符号系统。”

      B组沿电瓶车离开的方向追了一段,电瓶车没入早市车流。乔启明没有追,他走回调度室,把“空白车架号”的红点与站区摄像头的失真时间对齐——某两台摄像头在06:14到06:15间出现了0.7秒的抖动,像是被电磁干扰擦过。他让技辅把这两台摄像头的供电线缆走向调出来,交点在堆放区那台脚踏切割器旁的配电箱。

      “人不一定在镜头里。”他道,“但手伸在电上。”

      这句话像钩子,把C组的视线从屏幕拉到窗外。窗外,一名穿灰色帆布外套的工人推着空托盘从堆放区走过,袖口翻边磨毛,和封闭仓镜头里的手腕一致。他走得不快,经过调度室门口时,余光看了一眼大钟,显得近乎自然。

      吴岚低声:“像姚。”

      乔启明摆摆手。他不肯被“像”绑架。他示意C组拍下工人背影,拉大到足以辨认背部肩缝和缝线走向。缝线在右肩落了一个微微偏斜的角——这在流水线制服里不常见,除非是临时调换或二手。乔启明记下这个“偏角”。

      06:18,网安给出“棋手”的两段历史漫游:凌晨三点在国道卡口附近短时出现,四点半到五点之间在清洗站周边两次闪现,五点十五分在港区2号码头上线,六点整在城西出口出现,六点十五分则落在货运站外环。每一次都像有人把针尖按在钟面上,轻轻扎一下。他把这串针孔般的点和A-38的“R3”记在同一页,端端正正地写下:骨架短节R序列:R2→R3。

      A组巡到站区南侧,发现一辆厢货车在废料回收点停下。司机把一只纸箱交给回收站掌秤的老人,老人撕下一段胶带贴好,往里头看了一眼,随手拉上帆布门。乔启明让人按下时间,06:21。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让B组先从回收站另一侧进,伪装成买废铜的散客观察动线。两分钟后,老人把纸箱塞到内侧一排木架上,木架后方就是与堆放区相连的小门,门内的地面有新鲜的细蓝点——喷漆溅点。

      “这不是垃圾,这是传送带。”陈越说。

      “看秤。”乔启明示意。掌秤的记账簿上,06:21处写着“零件×1”,后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马”形。老人说看不懂字,只会画记号。他把笔记簿收起来,眼神里没有波纹。乔启明突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总是亲自出手,他用的是低识字、低技术的节点,让真正的指令藏在“画法”里,不在语言上留下痕迹。

      C组按程序请来市场监管和属地派出所,在回收站现场开箱。纸箱里没有整件短节,只有两片弯月形的接口外罩和一块被磨平编号的铝镁合金小片。外罩内侧积着蓝色雾状喷涂,合金小片边沿粘着手套纤维的微屑。乔启明示意按序封存,并把木架后那扇小门两侧的鞋印拍下——42码、细齿、右足外偏,步幅稳定。

      如果是周建国,他会在此时故意放出“回收站有可疑短节”的风声,逼真正的短节运输节点暴露。但乔启明依旧克制。他把“回收站—堆放区—引桥广告板”的三点按IMSI共现叠了一遍,筛出两个号码在三点都出现过,一个标记在“棋手”的亲属号段内,另一个挂靠在一家外地小公司的名下。挂靠号在06:22拨出了一个电话,通话9秒,通话另一端来自站区东口。

      “东口的那辆电瓶车回来了,停在自助烟机前。”B组的画面推进,鸭舌帽的人抽出一包烟,看都没看四周,仍旧戴着口罩。06:23,他把硬币投进烟机,抬头看了一眼大钟——秒针刚好掠过“30”。那一瞬,乔启明把胸腔里涌上的冲动压了回去。他知道“收网”的诱惑正从喉头往上顶,但网要在节拍里收,而不是被节拍推着收。

      “先把‘棋手’的两端找齐。”他嘱咐网安,“把9秒那通东口回拨的号码拉出来,和桥下—港区—城西—城北四处的扇区图匹配,筛三点共存和两点交替出现的编号;两类人分别做标签——‘指挥频段’和‘搬运频段’。”

      C组返回车上,清点从广告板取回的塑料管和A-38。乔启明让陈越把A-38与A-30、A-36并排,肉眼对比之外,再跑一次工具痕统一性评估。软件在屏幕上叠出三张灰度图,切口纹理的重复率超过85%,而刻痕的微小缺口在“R3”的右侧多出一个极细的“反折”——像把“马”的尾巴又往回抽了一下。他把这条“反折”圈起来,旁边写:变奏标记。

      “这东西像签名,但不是用来炫耀的,是用来分批次的。”吴岚说。

      “也是给同伙看的对时信号。”乔启明接。引擎盖上的地图在晨风里轻轻起伏,他把第三个空圈——内环东物流集散地——用笔尖点亮:“如果他要在‘变奏’里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下一个点他会把节拍再压一格——06:30之前,甚至06:27。”

      A组的频道里传来短促的一声:“东货台有一辆蓝篷刚卸完货,尾部骨架有个新短节,表面纹路与喷涂厂那次不同,司机在看表。”

      “别碰。”乔启明沉声,“把他的每一个‘看表’时间记下来,写在车头的影子上。等我们把指挥频段的人锁死,他自然会把自己送到下一拍里。”

      风从站区穿过去,带起篷布的一个角,露出里面的切割机踏板。那块踏板上留着鞋底的半个纹格,和小门两侧的细齿鞋印是一致的。乔启明收起本子,转身时瞥见调度室透明门上贴着的黑白安全提示纸,底部不经意压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塑片。折线极简,像“马”在原地顿了一拍。他伸手把它夹进证据袋,心里把节拍再次对齐——00、15、30、45,再往下,是27,是33,是对手手心里的一点点微调。他在耳麦里道:“各组,按‘27/30’双值布防,清点每一个‘看表’的人。”

      电子钟跳到06:24,光像一把冷直尺压在站区的脊梁上。乔启明知道,对方会在这一格或下一格给出回应——不是因为大胆,而是因为节拍已经自成系统,系统会逼着每一枚棋子在指定的格点上移动。他抬眼看向引桥尽头的早市人流,那里有热腾腾的蒸汽,也可能有一只手,正掐着腕表的按钮准备落子;而他已经在四处扇区的重叠处挖好了浅浅的坑,等那只“马”踩进去,留下不可逆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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