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地基的家

　　李曼衍蹲在阳台，脑子里像是在炖浆糊一样乱糟糟，在这里才能够逃离永久恒温的屋子，感受到偶尔吹过的凉风。明明是一样的人、时间线为什么会有前世今生的错觉人生?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二十岁，她还以为会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和电视里演的那样成为一位飒爽、干练的精英形象，长成母亲期待的模样。

　　但，显然一切的想象都来自于未知。

　　事实上到了这个年纪以后生活它既没有鲜花，也不会拥有旷野，甚至轨道还容易脱离原定的位置。现在她算是看出来了，人生是辆碰碰车。

　　全是被别人撞着向前走，走进反感的人生样板。

　　在之前的世界，从李曼衍开始向上数三代就没有传统意义上高学历出身的人，三代皆务农。他们只知道乡里那些读过书的人家都是过着优渥的生活，所以蔡胜语离异也要带着孩子往更繁荣的城市走。

　　李曼衍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球窝在秋千椅里，背靠着柔软的靠垫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安全感。

　　天气开始转凉，日出时间变晚。

　　楼下有车轮碾压地面沙尘的沙沙声，是施元谦离开的信号。

　　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清晨六点，外头的路灯这时正好熄灭了。

　　李曼衍终于松了劲，困意侵袭全身，在阳台的秋千上睡了个好觉。

　　公馆外道路边的桂花树正是开放的时节。花香幽幽，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包裹着她。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回到原来的世界。梦到了那个许愿的下午，那个狼狈的自己，滑稽又好笑。

　　别许愿！

　　……

　　她想这么喊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停止。

　　光亮刺眼，再次睁眼，脸颊湿漉漉。

　　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没停留在难过的深渊里太久就兴奋于自主清醒的意外，这个意外让她意识到可能是卧室里的某种物品才是导致近段时间她身体急速垮掉的异样源头。

　　所以昨晚那个未知的人不是来杀她的吗？

　　花那么多心思也没有要她死吗？

　　想不通的事太多。

　　按照推理小说的套路，李曼衍现在应该需要寻找可以去作为推理世界的佐证。

　　她回到卧室绕了一圈又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目光最后停留在床头柜上的香氛夜光灯。

　　夜灯上面有个小小的陶瓷加热盏，盏里的液体已经加热到干涸。她拿起陶瓷盏，用另一只手在附近挥了一挥，闻到周边的空气发现还有残留的气味。

　　马上用皮质的布料包起来。

　　紧接着把加热盏的替换装放置回空缺的铁架上，再加入几滴香氛，点亮灯泡，尽快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她要确保自己手里的资本足不足以和施元谦进行谈判。

　　不到最后，先不要闹僵的好。

　　毕竟闹僵对她没有好处。

　　周玉凡如往常来叫早，才敲一下门，门就开了。“诶?小姐您起床啦？”

　　“没人跟着你吧？”

　　他虽然疑惑，但还是照着地转头四下环视，“没有人跟着，但是走廊上已经有人在打扫，她们都可以看到我的去向。”

　　李曼衍想想也是这种情况，但不到最后还是会存有一丝侥幸。看来想要托周玉凡去找私人的科研室查一下加热盏里除了她滴入的香氛精油以外有没有别的物质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今天我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周玉凡从西服口袋中拿出记录行程的小本子，翻了几页，说：“今天会有一个晚会，慈善性质的晚会。”

　　“在金京?”

　　“对。”

　　“那一会儿你就去备一辆车，我想趁这空闲回我妈家一趟。”李曼衍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动大概都会被施元谦知道，所以只能去一个相对合理的目的地。

　　总不能在桃李庄还能有皇室的眼线吧？

　　如果有的话……

　　也只能先赌一赌吧，她真是要一点法子没有了。

　　“好的。请稍等我给主管通报一声我的去向之后，马上为您备车。”周玉凡没有逗留，小跑着离开，带着这些雀跃的步伐。

　　李曼衍看着他的背影着迷。

　　本来她也是可以那么快乐的人呐，为什么能把自己养的这么差？

　　明明拥有了想要的钱财，名声和权利。

　　等到今天她才明白，上述的东西和良心是反义词，突然惊觉贪心的自己竟然在有一天选择了良心。

　　果然，身份和自由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珍惜。

　　免费却又最昂贵。

　　秋季的道路都是金灿灿的。

　　泛黄的树叶等不及枯萎就飘落树干，看着这样的景色，心头的郁结更是难消。

　　李曼衍唉声叹气。

　　“小姐，您怎么了？不高兴嘛？殿下他……”

　　“别提让人不开心的事，不是说要活的有眼力见的吗？”她打断周玉凡的话，看见对方失落的表情，果然还是狠不下心，“抱歉，我只是在想现在的心境和小时候真的不一样。”

　　“怎么说?”

　　“小时候不理解大人为什么会陷入长时间的发呆。后来上学，语文课本里提起秋天是丰收、是喜悦。现在嘛，好像都推翻了。秋天，好热……热得难受，日落的时候太阳又没有夏天的毒，到处都是丧丧的，病恹恹。”

　　李曼衍摇下车窗，落叶被卷入车内。

　　驾驶位的周玉凡从后视镜里看去，她的眼睛亮汪汪，是泪水在阳光下的闪烁，他担心在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生病，忙想开口，但不知道该如何劝导。

　　因为车窗被打开，嗅到阵阵桂花香。

　　不愧是九里香，金秋时节处处都是这个味道。

　　“小姐，你知道桂花的花语吗？”

　　“桂花还有花语?我一直以为它是食材。”李曼衍兴致平平，还是接了话头。

　　“当然了。”

　　“那是什么？”

　　“是荣誉与成功，是古人对于我们这些后世人的祝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曼衍变得更沉默了，低下了头，手指不停地搅动着，皮肤开始透红。

　　“对不起，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周玉凡有些懊悔。

　　“不，当然不是。”

　　听到否定的答案，才让他稍稍放宽心，“小姐，您变了不少。”

　　“以前？哪里变了？”

　　“就是变得很好拿捏。”他如实回答。

　　李曼衍也还没有了解过她自己的曾经，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曾经。

　　周玉凡也不是特别的清楚。他来得晚，来了之后一直是在桃李庄做家仆，那时候李曼衍已经上高中不在家里住了，所以两人之间接触的机会很少，只是和其他员工私下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一些过去的事。他把听到的评价都稍作修饰，交代清楚。

　　李曼衍倒能预料到是这样的评价。

　　和她读的大学的同班同学差不多，娇生惯养下的孩子大多目中无人。

　　更不要说在这个完全退化成皇权为中心的世界。

　　她太想找人倾诉曾经这片土地的美好，但她不想被当成一个疯子。

　　其实那个世界也并不是一个全场美好的时代，站在失去后一定是魂牵梦绕的存在。

　　就同那句话说的。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维多利亚时代。

　　任何一个工人回头看看脚下城市的繁荣是有自己的一份力量，都会为此感到昂首挺胸。而那个世界是比维多利亚时代更加厉害的存在，因为这份拧起来的力量足以撼动千年的规训。

　　“哇塞！小姐，您可以去出书了，真的，您说的那个世界和那篇《桃花源记》所描述的很像。”

　　“是……吗？”

　　可那是真实出现过的历史怎么就不见了呢？

　　怎么就会因为她气头上的一句话而不见了呢？

　　恐惧让她无法平复心情，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哭流涕。泪水顺着捂住脸的手掌指缝滴落，呜咽声述说着她的不甘。

　　“别，别哭，别哭了小姐。”周玉凡紧张到握不稳方向盘，掌心发虚，脚心冒汗，大脑空白。

　　好在已经快到桃李庄。

　　道上也没有什么社会车辆做预防，赶紧靠边停下，“小姐……”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李曼衍的声音在掌心中变得闷闷的。

　　她要尽快平复情绪，不能让蔡胜语看见她这样起伏的情绪。这个时候要是得不到正向反馈，容易离间母女关系，毕竟从小到大她没听过什么鼓励的话，在这个世界里也没什么把握。

　　半个小时后，汽车才再次启动。

　　他们没注意距离不远的岔道口，有辆黑色的面包车在没多久之后跟上了他们的车。

　　“对，殿下。太子妃确实是回去的娘家。要等他们出来吗？”

　　“好，好的。我们先撤了。”

　　施元谦在挂断电话后打开书架的暗格，编号13657号石头从里头飞了出来，“我的主人，你有什么事？”

　　“李曼衍是不是知道你的存在了?”他语气冷淡，不像在问问题。

　　“她对你造不成任何威胁。”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施元谦将他的计划表交给它，“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是，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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