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叙

　　生物老师讲完一个知识点，放下粉笔转身巡视，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教室后排。

　　夏知遥的座位刚好在靠窗的第三排，老师的视线正一点点往这边移。

　　程屿坐在斜前方，眼角余光瞥见老师的动作，又看到夏知遥还埋着头，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被抓到睡觉，语文课代表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

　　老师的目光从左侧扫过来时，程屿悄悄往左边挪了挪，肩膀微微耸起，刚好挡住夏知遥的脑袋。

　　老师换了个角度，视线从右侧斜过来，他又不动声色地往右边歪了歪身子，胳膊肘往桌上一搭，后脑勺对着老师的方向，像块故意杵在那儿的障碍物。

　　他身高不矮，加上刻意调整姿势，还真把夏知遥挡得严严实实。

　　生物老师皱着眉往这边看了两眼，只看到程屿那截露在外面的校服衣领，以为她在低头做题，嘟囔了句“上课坐直点”，就移开了视线。

　　程屿这才松了口气，悄悄往后瞟了一眼。

　　夏知遥还没醒，大概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嘴角却偷偷弯了弯，像是在笑。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绒毛看得一清二楚，和平常那副冷静模样完全不同。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他转回去坐好时，还特意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寸，用后背给她搭了个更隐蔽的“屏障”。

　　教室里的风扇呼呼转着，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却没再动，就那么维持着有点别扭的坐姿，直到下课铃响，才揉着发酸的肩膀，转身冲还在揉眼睛的夏知遥做了个鬼脸。

　　夏知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着了，脸颊一热，刚想道谢，就见程屿已经转过头去，跟前排同学聊起了篮球。

　　晚自习的灯光晕开一片暖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姜霓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校服袖子被偷偷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搭着半本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看似在演算，桌肚深处却藏着个亮着屏的手机。

　　屏幕上正显示着《终极胜日》的游戏界面，她用指关节抵着桌沿，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点戳，操控着小人在虚拟战场上左躲右闪。

　　每打完一把，她都会迅速按灭屏幕，抬头扫一眼讲台，确认老师没注意这边，才又偷偷点开。

　　夏知遥坐在旁边，眼角余光早就瞥见了桌肚缝隙里透出的微光。

　　她没作声，只是翻练习册的动作慢了些，看着姜霓打完一局又一局——从刚开始的兴奋得嘴角微扬，到后来被对手连杀三次后的抿紧嘴唇，再到好不容易赢了一把时，攥着手机的手指都在轻轻发抖。

　　整整一个小时，姜霓的游戏界面里始终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头像。

　　她没开语音，也没邀请队友，连匹配到的路人发来的组队申请都直接忽略，就那么一个人在虚拟世界里冲锋、躲藏、复活，像在演一场沉默的独角戏。

　　有次姜霓操作太急，手机差点从桌肚滑出来，她慌忙用胳膊夹住，脸颊瞬间涨红，下意识地看向夏知遥，眼神里带着点被抓包的慌乱。

　　夏知遥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做题，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姜霓松了口气，却莫名有点失落。

　　她重新点开游戏，看着屏幕上小人独自面对敌方三人围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没劲。

　　其实她下载这个游戏，是开学听（1）班女生说周叙偶尔会玩，本想练熟了找机会组队，可真正打开游戏，却连主动发个好友申请的勇气都没有。

　　她又打了一把，这次输得格外快。

　　按灭屏幕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桌板，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夏知遥恰好这时翻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姜霓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把手机往书包深处塞了塞，拿出笔在练习册上胡乱画了个小人。

　　“这题好难啊。”她没话找话，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夏知遥侧过头，借着灯光看了眼她的练习册：“哪道？我教你。”

　　姜霓愣了愣，指着最上面一道解析几何题，心里却还想着游戏里那个孤零零的小人。

　　夏知遥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的动作很轻，讲解的声音也很缓，像晚风拂过湖面。

　　姜霓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比起一个人在游戏里冲锋陷阵，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做题，好像更踏实些。

　　她偷偷往书包里瞥了眼，手机屏幕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窗外的月光爬上桌面，照在两人交叠的草稿纸上，把夏知遥的字迹映得格外清晰。

　　晚自习的铃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响起时，教室里瞬间涌起一阵收拾东西的响动。

　　姜霓以最快的速度塞进书包，冲夏知遥挥了挥手：“我妈来接我啦，先走一步！”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轻快的小鸟冲出了教室。

　　夏知遥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拿起扫帚开始值日。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扫地的动作很轻，扬起的细小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

　　“夏知遥，”程屿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校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篮球队标的T恤，“我等你一起走？”

　　他身后几个男生立刻吹起口哨，有人用胳膊肘撞他：“哟，程哥这是要当护花使者啊？”

　　程屿瞪了他们一眼，踹了带头吹口哨的男生一脚。

　　夏知遥直起身，摇了摇头，声音温温柔柔的：“不用，我很快就好，你们先走吧。”

　　“那行，”程屿抓了抓头发，“路上注意安全。”说完就被那群男生勾着肩膀拖走了，走廊里还飘来几句打闹的笑骂声。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夏知遥扫地、擦桌子的声音。

　　她仔细地把垃圾桶里的废纸倒干净，又用抹布擦了两遍讲台，等锁好教室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拉长的影子在地上忽明忽暗。

　　刚走出校门，手机就响了，是妈妈的电话。

　　“遥遥，爸爸妈妈今晚要加班，有点忙，你自己回家好不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歉意，“家离得近，路上小心点。”

　　“嗯，我知道了，你们也注意身体。”夏知遥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背着书包往家走。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平时总有些晚归的学生和散步的居民，可今晚不知怎么，格外安静。

　　路灯的光线昏黄又微弱，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两旁的梧桐树影重重叠叠，像张张张牙舞爪的网，把月光遮得严严实实。

　　没有行人，没有车辆，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沙沙”地响，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

　　夏知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书包带勒得肩膀有点疼。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细细的“喵呜”声。

　　低头一看，路灯下蜷缩着一只小猫，浑身脏兮兮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正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夏知遥的心一下子软了，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猫咪，你怎么在这里呀？”

　　小猫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见她没有恶意，才慢慢蹭过来，用脑袋轻轻蹭她的指尖。

　　夏知遥笑了笑，正想再摸摸它的头，突然觉得身上一凉。

　　不是风。

　　是光线被挡住的那种凉。

　　她下意识地抬头，心脏猛地一缩——原本被路灯照亮的地面上，她和小猫的影子旁边，赫然多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影，像座沉重的山，把她完全笼罩在下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夏知遥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指尖的温度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攥紧了书包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路灯的光刚好打在那人脸上，却照不亮那双浑浊的眼睛。

　　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材高大壮硕，穿着件洗得发黄的背心，裸露的胳膊上布满了狰狞的纹身，青龙的鳞片张牙舞爪，缠绕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像是被利器划过的旧伤。

　　他的脸膛黝黑，下巴上长满了胡茬，嘴角往下撇着，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笑意。

　　最让人害怕的是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审视。

　　“小……小妹妹，一个人啊？”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夏知遥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混杂着烟味和汗味的刺鼻气息，胃里一阵翻涌。

　　男人往前迈了一步，巨大的阴影彻底把她罩住。

　　他的眼睛扫过她的书包，又落在她攥紧的手上，那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缠得她喘不过气。

　　小猫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喵”地叫了一声，弓起背炸了毛。

　　可这微弱的反抗，在男人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又往前凑了凑，阴影压得更低了，夏知遥甚至能看清他脖颈上那道更深的疤痕，像条丑陋的蜈蚣。

　　“别怕啊，”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种令人作呕的“温柔”，“哥哥带你……”

　　后面的话夏知遥没听清，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恐惧像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来，冻得她浑身僵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路灯依旧昏黄，树影依旧摇曳，可这条路，却突然变成了吞噬人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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