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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 (4)
那年,程玉珊二十岁。
窗外是泛黄的梧桐叶,风吹过巷子,掀起布帘的轻响。她站在新婚时带来的那面椭圆形镜子前,梳着头发,镜中倒影清晰却隐隐透着诡异的温柔。
她忽然停下梳子的动作。
镜子里的“她”没有立即停下,而是慢了半拍才照做。
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曾以为是自己太疲倦,又或是屋里的光影作祟。可那一刻,她忽然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皮肤比现实中更细腻,双眸清澈发亮,甚至嘴角隐约带着一丝她未曾拥有的笑意。
仿佛……镜子里的那个人,比她更美,也更年轻。
她怔住了。
那一瞬间,她第一次真切地想:
“如果我能成为镜子里的我,就好了。”
婚后几年,她的婚姻开始出现裂缝。
丈夫在外应酬夜夜不归,婆婆嫌她家世配不上,邻居的风言风语让她从一个高傲的大小姐变成了藏在屋子里不愿见人的怨妇。
她唯一的慰藉,就是每天在镜子前坐上半小时——打理发髻、描眉描眼、换上最好看的旗袍。
因为只有镜子里的她,还是那个“完美的程玉珊”。
随着时间推移,镜子的“异样”越来越明显。
有时她说一句话,镜中的人会提前张嘴。
有时她转身离开,再回头时,会发现镜中人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更诡异的是——镜中人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步”,变成了一种……凝视。
那是一种近乎于窥探、模仿,甚至等待的神情。
她起初害怕,几度想将镜子砸了,但最终,她没有动手。
她舍不得,这镜子总能照出最完美的她。
她开始在深夜点香,照镜子;开始模仿镜中人的动作,一遍一遍练习;开始尝试写字给镜子里的人看——想知道对方是否会回应。
有一次,她真的得到了回应。
她用唇膏在镜子上写下:“你是谁?”
第二天清晨,唇膏下方多了五个字——“你想变成我?”
她从此不再回头。
程玉珊开始变得古怪。
她将整面墙改造成镜面反射,将梳妆台上贴满银片,甚至在床头放置小巧镜框,入睡前最后一眼看的是镜子,醒来第一眼还是镜子。
她说:“镜子不会背叛我。”
她把镜中人称为“未来的我”。
她坚信那不是幻觉,而是一种命运的引导——命运让她找到了一条“超脱衰老、掌控命运”的路径。
她开始尝试各种“仪式”。
香烛、鲜花、古书、红线、血滴……没人知道她从哪本书里学来的内容,但她确实做到了。
她成功在某一晚——镜中人与她对视时——看见了对方先动了。
那不是模仿,那是主动。
那晚,她的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
“等你衰老,我将代你活下去。”
从那天起,程玉珊笑容重现,皮肤似乎比同龄人更细致。
她重新出现在舞会和茶会现场,穿最华贵的长裙,踩着高跟鞋从容应对世人——仿佛一夜之间,她又回到了少女时的光彩。
没人知道,她在老宅最深处的密室里,藏着那面镜子。
也没人知道,她每天都会将自己的影子投射进去——一点一点,把“自己”交给那面镜中人。
但镜中人并不满足。
有一天,她在镜中看见——那张原本属于她的脸,在镜子里笑了,笑得比她还要美。
她明白了。
她养出来的不是“完美的自己”,而是一个取代者。
一个,迟早要彻底爬出镜子,夺走她人生的存在。
但那时,她已经无法阻止。
她的意识被镜中吞噬了一半,她开始梦游、失忆、语言混乱。
程玉珊死的时候不到六十岁。她的屋子再没人住过。
镜子被留在了屋里。
镜中人,则等待着新的“容器”。
-
阳光穿过洁净的落地窗洒在宴会厅的水晶吊灯上,反射出细碎光斑。
宋辞挽着未婚夫的手缓缓步入场中,唇边挂着柔和的笑意。
她的礼服是淡金色缎面,收腰处点缀着白玉珠串,发间簪着轻纱,耳垂上摇曳着温润的珍珠。
手上,那枚帕拉伊巴碧玺戒指,静静地嵌在她指根。
订婚宴照常举行,戒指也如期找回。宋辞告诉未婚夫戒指在了老宅的梳妆台上找到了。
站在她旁边的穿着黄色小礼服的女人正是他之前在镜子里透过命运之眼看见的站在宋辞身旁穿着同样婚纱的女人。宋辞说那是她的闺蜜。
幸好,谢辉想,幸好来得及。
他看见的倒在血泊中的一幕没有发生,宋辞和闺蜜穿同样婚纱的一幕也不会再出现。
幸好。
谢辉坐在人群最后一排,看着这对新人幸福地接受亲友的祝福。宋辞抬眼掠过人群找到谢辉,投来感激的目光。谢辉端起面前的酒杯,遥遥举杯,贺她的喜事。
一饮而尽。
转身离开。
命运被逆转。
可就在他转身那一瞬间,他的“命运之眼”再度悄然睁开。
——不是他刻意触发的,而是一种本能的觉察。
一幕全新的未来画面,在眼前展开:
宾客席一角,一名穿着红色礼服、长发披肩的女孩正默默注视着舞台上的宋辞。
她笑了。
那笑容温柔,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静。
而镜像中,“未来的她”——站在镜子前,缓缓取下耳环,望着镜中“另一个自己”。
谢辉心头一跳。
“不是宋辞。”他低声喃喃。
“她是……宋辞的朋友?”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只见过一面。
她与这场风波毫无关系。
可现在,她的影子,出现在了“命运之眼”中。
镜子已经碎了。可未来的镜子……也许从未停止扩张。
他忽然意识到,程玉珊的故事,不过是这场“镜像命运”循环的开端。
那面镜子碎了,但“意识”已经逃脱了容器。
它在寻找新的宿主,新的“投影”。
那名闺蜜,就是下一个被选中的人。
谢辉下意识望向大厅的镜面——
墙上那块装饰用的银镜中,映出那女孩平静的背影。
镜中的她,轻轻地、微不可察地,笑了。
但现实中,她仍是毫无波澜地望着宋辞。
那一刻,谢辉心头掠过一阵凉意。
他知道,镜子不一定要是“那一面镜子”。
只要人心中尚有执念,尚有欲望,就永远存在“另一个镜像”。
而“它”,不会被真正摧毁。
它只是……换了一个人。
谢辉回到江城南部那间不起眼的理发店“浮生”。
推门进去,风铃叮地一声响。他照例走到里间的屋子,老李早已经给他泡好了热茶,桌上放的是他订阅的报纸。
黄昏时分,邮差送来一个信封,落款是——宋辞。
谢辉拆开,里面是一张定额支票,以及一封短短的便签。
“这是尾款,如约给你。
那枚戒指,如今只是饰物了。
谢谢你,谢辉。
不是为了拯救我,而是为了让我知道,就算命运注定,我也可以与之一博。
——宋辞。”
支票上的金额是先前说好的两倍。他兑换出来,多余的两万一万转给了福利院,一万转给了老李。
“给你发奖金。”
老李收到转账,笑得脸上都是褶子。
谢辉每次案子结束都会给他钱,有时候几千,有时候一两万。他知道谢辉是惦记他家里的情况,想方设法补贴他。
老李知道再说感谢的话都没用,只能力所能及地照顾他,替他鞍前马后,跑腿卖命。他跟着谢辉这几年,日子可比外面那些坐高楼大厦的白领还过得红火畅快。
他不知道谢辉到底有多少钱,但是他知道凭他那一身不一般的本事,他这辈子就缺不了钱。
“浮生”一如既往,客户不多,熙熙攘攘,但是总有说话声,还有老李一家人的陪伴,温馨又平静。
谢辉把屋里的立镜搬走了。经过这件事情,他毕竟多多少少有点阴影。
不过最终圆满结束了。
只不过,
一个结束,
往往是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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