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男徒自封遗物

　　溪影意识到，自己与沈氤被困在了蛇妖“孟掌柜”设下的水牢中。

　　老实说，溪影没从沈氤的语气中听出愧疚之情。但她本也无需沈氤道歉。

　　“无妨，”溪影理所当然道，“孟邪修这点手段还能奈何得了你么？”

　　“溪影，”沈氤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你就这般信任我？”

　　“何止？”溪影中计伊始就潜心观察四周，心思被正中央的一尊突兀的、仿佛要通天的石柱吸引，只分了一个心眼在同伙这，嘴上一时没个把门儿，“我对你简直是迷信。”

　　此话一出，两人皆愣住。

　　好罢，留的是个缺心眼儿。

　　溪影尬笑两声，找补道：“沈天师威名在外，有你在，我很安心。”

　　沈氤沉默了，有些别扭地拧开头。

　　溪影掐了个手诀，就地取材，以漂浮的水草去触达水牢边界。可水草甫一靠近，就在无形中被绞成碎片。

　　不见兵刃，溪影却从细碎的光影变化中窥见端倪——水牢边界是完全透明又锋利的蛇妖鳞片。

　　溪影又迅速回身飞掷出更多杂物，不仅有水草，还有沙砾、岩石，与不知名的骸骨……下场无一例外，都在触达某个边界时化为齑粉。

　　溪影环视一圈，心中已有计较。

　　“我们被罩在了半个立圆中，中长十丈左右。”

　　闻言，沈氤颔首表示已知。

　　溪影又道：“小心，这水牢很可能是‘活的’。”

　　果不其然，溪影话音刚落，便有大片大片的粼粼波光闯入眼帘。

　　须臾间，溪影已猫腰闪至一旁，沈氤紧紧跟在她身后。停下脚步时，沈氤替她拉上了兜帽。

　　“小心！”四目相对时，沈氤轻声道，“头也要护好。”

　　“……哦。”

　　溪影尚且来不及道谢，新一轮的锋利鳞片又如箭雨般进攻而来。

　　沈氤终于拔出腰间佩剑凌空一挥，凛冽剑气下，鳞片悉数隔空反弹。

　　“你一直带着剑么？”溪影一脸“为何你不早拿出来”的模样。

　　“对。”

　　剑气余韵下，鳞片暂歇，沈氤将手中银白长剑掷出，犹如掷出一枚柳叶镖那般轻巧。

　　“铮！”

　　长剑刺中了水牢边界，沈氤却蹙起眉。

　　只见下一瞬，银白长刃断裂成三截。

　　场面似曾相识，只不过断剑之人从沈氤的师弟时章变为沈氤自己。

　　溪影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天驱宗如今铸剑的技术是否不大好？

　　然而再下一瞬，水牢的透明边界，闪出现裂痕的光影！

　　就……破了？！

　　溪影暗叹：首徒不愧是首徒！

　　还不等溪影长舒一口气，沈氤忽然猛扑过来，抱着溪影在江底的泥沙上连滚三圈才停住，将她罩于身下——

　　“簌——簌——簌——”

　　碎裂的鳞片如万箭齐发，直奔二人而来。

　　沈氤抱着溪影悉数避开。

　　溪影震惊之余不忘抬头，沈氤他无处安放的目光闪了闪，最终偏开头，落在她发梢。

　　溪影一时愣住，起也不是，不起也不大对劲，于是也偏开头。

　　然后，溪影闻见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她抽了抽鼻子，又拧回头，看见沈氤侧脸有一道细小的口子。

　　原来毫发无伤的，只她一人。

　　溪影轻咳一声，轻轻推了推沈氤。

　　飞刃停歇，沈氤立即起身，顺带将溪影一同拉起。

　　“多有得罪。”

　　“你受伤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目光相撞又尴尬错开。

　　“……我没事。”沈氤轻声道。

　　“狡诈！”溪影愤愤道。

　　沈氤呼吸一滞。

　　“……孟邪修实在是太狡诈了！”

　　沈氤看着快要火冒三丈的溪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很快，蛇妖鳞片又疾风骤雨般卷土重来，无数斑斓的鳞片幻化形成一条蛟龙，张大嘴露出骇人的獠牙。溪影先闪一步，沈氤见状，也往另一方躲避。两人分头行动，目标分散，“蛟龙”一个头两个大，一时拿不准攻向何处。

　　沈氤纵身一跃，手持一枚贴有符纸的匕首，直直钉入那伪蛟龙眉心。伪蛟龙不知疼痛，龇牙咧嘴定在原处。沈氤翻身站上龙头，迅速掐诀，又将匕首按入龙头更深处。只见银光一闪，蛟龙自眉心开始分崩离析……

　　“老是这般与蛇鳞纠缠不休的也不是个办法！”溪影思忖片刻，“像这样一个水牢也是法阵，是法阵就会有阵眼——”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尊通天石柱上。

　　“沈氤，”溪影向上指着石柱道，“能否借个力，将我抛上去？”

　　闻言，沈氤立即来到溪影身边，道：“我带上你上去。”

　　“不必。”溪影道，“我自己去就行。”

　　“我同你一起。”

　　不知怎的，溪影感觉沈氤语气中有些微妙的固执。

　　难道是谨防她背地里搞小动作？

　　“好罢，”人在水牢中，溪影不得不向同伙低头，“有劳沈天师了。”

　　沈氤一点头，隔着重明羽握住溪影一截手腕，将她拽在身边往上游去。

　　凑近了瞧，石柱上的凸起鳞次栉比地斜插着，好似龙尾龙鳞。石柱愈往上愈窄，等沈氤拽着溪影来到石柱顶端时，发现那里只容得下一人站立。

　　两人谁也没有站上去。可这石柱除了高了一点、造型奇特了点、出现的位置诡异了点，也可以道是平平无奇了。

　　溪影伸出手，在石柱上方探了探，没感知到任何波动，于是晃了晃被沈氤牵住的手腕：“沈氤，你来看看，阵眼会不会在这上面？”

　　沈氤伸手一探——

　　摇了摇头。

　　掐诀再探——

　　还是摇头。

　　“应当不在此处。”

　　溪影靠近沈氤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找出它的阵眼？”

　　“办法应当是有的，”沈氤回身，顺手拂开飘向溪影的残鳞，“只是……”

　　溪影看向他：“只是什么？”

　　沈氤从腰间拔出不知何时拾回的断剑，在石柱顶端上刻出一个龙飞凤舞的符号。

　　溪影低头一瞧，脸色有瞬间苍白。

　　只这一瞬，也尽数落入沈氤眼中。

　　“这是什么？”溪影抬头问沈氤，眼底是实打实的茫然。

　　“我的意思是，这止水牢太静，难以看出破绽——”沈氤轻声一笑，手中断剑随意一捣，剑气触动沙砾，便搅弄起一团混乱。

　　溪影会意，挑眉接道：“需要你我主动出击，搅出浑水……逼孟邪修自乱阵脚？”

　　沈氤含笑颔首。

　　“不如……”溪影指尖一转，唇角噙笑，“送她一场水龙卷？”

　　“好主意——”

　　沈氤又攥紧溪影手腕，带她回到江底。

　　而后，沈氤松开溪影，以手掌飞速从断剑断刃上擦过，鲜血汩汩流出。沈氤丢下断刃，以指为笔，蘸取掌中血，俯身在江底泥沙石砾上勾勒出一个结构繁复的鬼画符——

　　“这是……”

　　沈氤当即将溪影揽入怀中，溪影刚出口的疑问就这般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沈氤脚尖一点，瞬间往上游跃出十丈高，带溪影踩上那尊石柱顶端。

　　“抓紧我！”沈氤的声音隔着胸腔共鸣在溪影耳畔响起。

　　溪影被他这猝不及防的鬼动静整神了，下意识奋力推开沈氤，刚与他分开一拳距离，却又被沈氤更用力地箍回怀中。溪影仿佛听见心口“嗵嗵”声愈敲愈烈，一时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从沈氤紧贴她的左胸传来的。

　　不对，溪影一定不会认为是她自己的。

　　“沈氤！”溪影惊恐睁大眼，“你作甚？”

　　“不是要送她一场水龙卷么？”沈氤的语气竟听上去十分温润如玉，“抓紧我，别把你也给卷进去了。”

　　“哈？”

　　溪影来不及反驳，就见原本静止如在缸中的江水以沈氤那道“血符”为中心旋转起来，逐渐汹涌，卷起水中泥草等无根漂泊之物往外围甩出。

　　而漩涡之中，沈氤正稳稳地拥住溪影，不动如定海神针。

　　就如脚下那尊龙鳞石柱一般。

　　事已至此，溪影默默收回别扭，任由沈氤在漩涡中心将她护稳——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九皋宗一个不名一文的三流驱魔师，怎值当拒绝依附天驱宗的一流天师苟活？

　　旋转的江水逐渐变得浑浊，仿佛万物皆随水波打转而支离破碎，草木、沙石、骸骨、鳞片……皆不复原貌，全都不情不愿地纠结在这桶高速旋转的浑水之中。

　　水色愈来愈阴暗，愈来愈诡谲……似乎将地翻上了天。

　　这片混沌之中，溪影瞧出了些许端倪：有一缕更黑的水流正在往同一个位置汇集！

　　“能不能再转快些？”溪影在沈氤耳边道。

　　“好。”

　　沈氤又迅速单手掐了个诀，打向河底法阵。

　　水速果然愈发快起来。

　　汇集黑水的位置愈发显现出来，竟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涡流——似乎是这水龙卷唯一的出口！

　　溪影挣开沈氤的手臂，一跃而下拾起他的断剑。

　　沈氤一惊，就要跟着她往下游。

　　“沈氤——”溪影立马喊住他，“别停！再将水搅得更猛烈些！”

　　沈氤蹙起眉，终究还是停下脚步，继续掐诀为水龙卷的法阵增大“火力”。

　　水流旋转的速度快到仿佛是静止。

　　溪影走入飞旋的水幕。

　　离开沈氤在法阵中心的牵引，溪影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好似有无数双无情手正攥紧她的五脏六腑，脑海也在轰鸣。

　　溪影脸色发白，唇色也变得乌青，手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但她更加用力握紧剑柄。

　　剑刃向漩涡靠近一寸，水流涌动，将断刃上幽微的血腥气带起，送入她鼻中。

　　竟还伴有幽莲香气——溪影不太合时宜地想：也不知沈氤是吃什么长大的？

　　思绪一打岔，内腑之痛似乎黯淡了些，溪影定了定心神，在沈氤看不见的角落，咬破一根大拇指，将流出的鲜血涂在沈氤的断刃上，飞速绘出一道符咒。

　　溪影对她的杰作满意地勾起嘴角，而后双手握住剑柄，脚下奋力一蹬——

　　一举将断剑刺入那幽黑的小涡流中！

　　内腑似有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溪影喷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水龙卷如轰然落下的巨大帷幕。

　　而“帷幕”之后，伴随着沈氤一声呼喊，溪影看见自己的鲜血，喷在孟掌柜惨白的脸上——

　　而溪影手中断刃，正中孟掌柜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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