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我看到你了。”
　　宿舍门口，祝砚站在那里，书包被他随手拖在地上。他肩膀垮着，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眼睛里又委屈又憋着气，直勾勾地盯着叶寒。
　　“你跟江烁一起回来的！还这么晚！”祝砚的音量陡然拔高，尾音都带上了点颤抖，“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凑到一块儿玩了？”
　　叶寒望着他这副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先回应哪句。
　　要是他看过那些电视剧或小说，这时候准能反应过来。这场景，活脱脱像正妻撞见了丈夫搞私情，那股又气又酸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可叶寒只觉得满头雾水。
　　其实，他确实是和江烁一起回来的，不过就是顺路一起走而已。可祝砚这副委屈的模样，以及那股子莫名的愤懑，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嗯，顺路。”叶寒平淡地解释，“没偷偷一起玩。”
　　“行吧。”祝砚撇撇嘴，语气还是带着点不甘心，却又立刻换上不容置疑的架势，“可我都看见好几次你俩一起回宿舍了！说，是不是还偷偷约着去图书馆学习？从明天起，我天天跟你去图书馆！”
　　“……好。”叶寒应了声，心里却打着小算盘。今天刚值完班，离下一次值班还有三天。三天时间，足够祝砚那点热情凉得干干净净了。
　　他不是没见过祝砚的三分钟热度。大一期末周，祝砚学着他泡图书馆，结果第一个学期只撑了一天半，第二个学期更夸张，只熬了半天就不见人影了。
　　叶寒有时会纳闷，凭祝砚这跳脱的性子和说停就停的自制力，怎么能考上明川大学？最后也只能归结为，要么是高中时拼得太猛，要么就是运气实在太好了。
　　可这次，叶寒显然低估了祝砚。
　　祝砚倒是天天跟着去了图书馆，只不过屁股刚沾到椅子，就没打算碰书本。他所谓的“一起去”，分明是换个地方自己找乐子。
　　就像此刻，他整个人趴在桌上，连抬手拿手机的力气都懒得费，胳膊肘支着桌面，手指就那么悬在屏幕上方划来划去，玩得倒也投入。
　　“阿叱——”叶寒猛地打了个喷嚏，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祝砚手一抖，悬在屏幕上的手指停住了，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被吓到的迷糊劲儿：“你没事吧？”
　　“没事。”叶寒揉了揉鼻尖，声音有点闷。
　　“我去给你装热水。”祝砚说着，一把抄起叶寒搁在桌边的保温杯，起身时带起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等他捧着灌满热水的杯子回来，往叶寒手边一放，语气里带着担心：“你可不能生病啊。”
　　他心里其实藏着后怕。大一那年，叶寒发着高烧突然晕过去的样子，他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他吓得手脚冰凉，万幸没等多久，叶寒自己就醒过来了。
　　那天也是冬天。因此他总怕叶寒染上一到冬天就发烧晕倒的毛病，尤其想到再过阵子放寒假，叶寒要是一个人在宿舍烧起来……到时候身边没人，真出点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祝砚看叶寒的眼神里，担忧又多了不少。
　　于是祝砚立马就在手机上买药了。药一拿到手，他就冲了一包感冒灵，不由分说地递到叶寒跟前。
　　“我只是打了个喷嚏。”叶寒无奈地说。
　　“我知道，就是打了个喷嚏而已，没事的。”祝砚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坚持道：“咱们先吃点感冒药预防着，总没错的。”
　　叶寒撑着下巴看他。有时候真想把他拉去医院，照个CT再做个MRI，好好研究研究他这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期末考了。你可以提前复习。”叶寒捧着感冒灵提醒。
　　“没事没事，还有一个多月呢。”祝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手指又在手机屏幕上戳了戳，“记太早了回头该忘光了。不过你得记得啊，到时候提前帮我划好重点！”
　　叶寒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语塞，只能默默把剩下的感冒灵喝完。
　　三天过得飞快，到了叶寒值班那天。他实在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当志愿者的事告诉了祝砚。
　　“我在做朋辈倾听志愿者，我跟江烁的值班日刚好排在同一天。”
　　“怎么会这么巧？”祝砚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叶寒看着他，心里暗道：其实也不算多巧。他们本就是心理学专业的同学，他跟江烁排到同一门课的次数比跟祝砚还多些。因此课余时间重合度高，排到同一天值班，再正常不过。
　　“也就是说，你们平常除了上课，下课后每周还得相处至少六小时。”祝砚的肩膀垮了下来，模样看起来有点失落，“这可不就是等着日久生情吗？”
　　叶寒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祝砚在拧什么劲儿。
　　他有点发怔。这种带着独占意味的在意，竟然会落在自己身上。说突兀是真的，但对象是祝砚，似乎又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只是……胸口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祝砚语气里的“不乐意”，太明显，也太灼热，让他莫名想移开视线。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视线落在祝砚头顶的发旋上。细软的发随着暖风轻轻动了动，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就是值班而已，跟上课没区别。”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僵硬。
　　祝砚抬起头，眼睛里还蒙着层没散去的委屈：“怎么会没区别？上课是一堆人，值班就你们俩啊。”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祝砚把值班想得太简单了，无声地呼出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松了口气：“值班一般是一个人，”他顿了顿，“偶尔……才会是两个人。”
　　祝砚倏地抬头，眼里的委屈没散，倒是更低落了些：“那还是有大半时间就你们俩啊。”
　　叶寒看着他抿得紧紧的嘴角，忽然觉得刚才那口气简直白松了。他把视线移开，落在窗外飘着的一片落叶上，声音轻淡了些：“就是轮流守着咨询室，没什么特别的。”
　　话刚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这看似平静的语气其实虚得很。他忽然想起自己一个人值班时，偶尔会看到江烁留在桌上的便签，字写得清清爽爽的，那时候心里泛起的一点点波动，现在被祝砚这副样子衬得无处遁形。
　　祝砚没再说话，看起来像只被戳破了气的气球。
　　叶寒看着他这副模样，喉间像是卡了点什么，上不去也下不来，使得胸口闷闷的。
　　后来他躺在床上，在黑暗里适应片刻后渐渐看清枕边那瓶绿色乌龙茶。
　　忽然觉得很累。
　　其实一个人也很好。
　　第二天醒过来，叶寒睁着眼躺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脑袋晕乎乎的。正好赶上周末，他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又接着睡了。再一次睁开眼时，太阳都已经爬到窗沿上了，喉咙里又干又疼，他才慢慢撑着胳膊坐起来。
　　手指摸到个硬邦邦的塑料瓶，是昨晚带进被窝的乌龙茶。他顿了一下，捏着瓶子塞回枕头底下。
　　又摸了摸脖子，只觉得前两天喝的感冒灵全白喝了。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他下了床，看见靠窗的室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另一个正对着电脑打游戏。对面床的祝砚看样子还没醒。
　　上床下桌就是这点麻烦，上下床不方便。他简单洗了把脸、刷了牙，捧着水杯坐回椅子上，拿出新借的植物图鉴翻看起来。
　　才翻了没几页，眼皮就有点发沉。大概是生病的缘故，一行字得看上两眼才能顺明白。
　　脑子里空空的，像是什么都装不下。喉咙泛起一阵痒意，他才想起该喝点水，抿了两口，又放下了。
　　祝砚下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还穿着那身松垮的睡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个空水杯，脑袋微微垂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一点眉眼，乍看像是在低头看书，可祝砚揉了揉眼睛再瞧，发现他握着杯子的手指没动，睫毛也没颤一下，嘴唇甚至还轻轻贴在杯壁上，分明是在发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叶寒吗！！！
　　这是生病了！！！！
　　祝砚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弹起来冲过去的，伸手就往叶寒额头上探，所幸额前温度不算烫。
　　“还好没发烧。”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追问：“哪里不舒服？头痛吗？喉咙痛吗？”
　　叶寒懵懵地说：“饿。”
　　祝砚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半口气似的笑了，手忙脚乱地抽走他手里的空杯：“等着，我刷个牙就去食堂给你打饭。” 转身接了杯温水塞回他手里，又叮嘱了句：“先捧着暖暖手，记得多喝两口，润润喉咙。”
　　叶寒垂眼：“嗯。”
　　祝砚一阵风似的去，又一阵风似的回来，手里捧着冒热气的粥碗。叶寒小口小口往下咽糯糯的青菜粥。
　　祝砚则随手将自己的饭搁在一边，抓过感冒冲剂混和热水冲开，随后往桌上一放，嘴里念叨：“放凉了再喝，别急。”
　　叶寒望着那杯感冒药，空白的大脑似乎运转起来，却又很快趋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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