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莫媞庄园

　　书房里到时间就自动亮起来的阅读灯一点都不刺眼，站在窗户边，脸上也能映到外面雪反射的月光。

　　带着冰冷寒冬气息的光照在鹿鸣的小半边脸上，他原本温和的态度变得决绝而冷淡。

　　林寒轻知道自己如果想和鹿鸣真正发展一段健康的关系，此时就应该向他解释自己并没有认为蔷薇溢价，可在他说过“我从来没有认为爱情不值得”后，就不想再说了。

　　林寒轻明白鹿鸣想表达的意思，知道鹿鸣想向自己询问的东西，也清楚这是鹿鸣递过来的台阶，顺着这个台阶下，鹿鸣就同意这段关系了。

　　可鹿鸣想要的关系，林寒轻给不了，他没有很多时间。

　　所以，林寒轻做了让他自己不齿的事，他回避了鹿鸣希望他表达自己内心的请求，转而借着年龄与阅历优势，对鹿鸣进行了诱骗。

　　林寒轻说：“20年前我朦胧地爱过一个人，8年前我说爱情就是繁衍基因的骗局。浪漫么，我清晰地明白20年前我经历过让我死里逃生的浪漫，那场浪漫和你担忧的事不谋而合。它很脆弱，踏不到实地，一点点压力就让它崩溃了。“

　　鹿鸣低头看着细沙粒般落在枯枝上的雪，想与身后的林寒轻再拉干一段距离，他知道林寒轻说的是林照含那天讲的事，但已经答应了林照含就当不知道，所以鹿鸣沉默不语。

　　“你已经知道了，对吗?是照舍告诉你的?鹿鸣，你看看我。“

　　鹿鸣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要逼我。”

　　林寒轻对鹿鸣的拒绝充耳不闻，继续以哄他的语气说：“我大你很多岁，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经历过没有结局的浪漫，就告诉你浪漫都是没有结局的，这对你不公平。”

　　“你说的，和我说的有点跑偏了。“

　　“鹿鸣……爱情不能依靠经验下定议，我只能说，我愿意和你一起看看我和你的这场浪漫会走向何处，但我不能给你承诺。“

　　“那天你妹姝想给我一笔钱，让我假装爱上你，我拒绝了。”

　　“那是欺骗，我和你的关系不是，我将给你的是我对你的补偿，因为我不能给你承诺。”

　　鹿鸣转身与他对视：“可我不爱你，我或许有憧憬，但那不是对你的。而且，我上一段恋爱很失败，我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林寒轻将手搭在鹿鸣肩上，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肢体接触，林寒轻有点紧张，他庆幸鹿鸣没有躲。

　　“我不会要求你立刻做什么，我唯一所求只是你留在这里，其余我都接受。”

　　“你这是不放过我。”

　　林寒轻用搭在鹿鸣肩上那只手，轻轻将鹿鸣揽进怀里，心想：是我不肯放过你，是我不给你留退路。

　　鹿鸣只比林寒轻矮三四厘米，因此不能小小一只地完全抱住。林寒轻感到鹿鸣的肩膀抽动，他看到了鹿鸣下巴处滑下的泪珠，用手擦掉鹿鸣的眼泪，没有强迫鹿鸣抬头。

　　“鹿鸣，下一次来带不带书都好，带就带你喜欢的书。”

　　书房内久久安静，良久才有鹿鸣吸鼻子平复自己的声音。

　　从林寒轻那里离开后，回去的路上鹿鸣给林照含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

　　鹿鸣说：“你们两个串通好了一起来忽悠我的吧?”

　　“没有啊，我没跟他串通。”

　　“你哥今天和我说了一大堆，让我留下来陪他，但他不给我承诺。“

　　“你同意了?嫂子?喂?你在听吗?”

　　“我不知道，你别这么叫我，我快烦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20年前你哥和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唉，那是我哥的另一件伤心事，被发现后那个男人求过我爸爸不要把他们的事说出去。20年前可没有现在开放，后来我哥再也没有联系得上他。“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在开车，挂了。”

　　“等等，你们两个现在什么情况啊?”

　　“我挂了。”

　　这算什么？鹿鸣开车时想，他觉得林寒轻不会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对方只是在装不懂。

　　两天前还是很正常的关系。到今天就翻天覆地了。

　　鹿鸣：之前怎么没发现这老头这么能说?!

　　自己一点招架与还口的力气都没有!像打了败仗一样完完全全输了。

　　鹿鸣甚至怀疑林照含本就是林寒轻派过去博同情的，好让鹿鸣面对林寒轻的“恳求”说不出“不”。

　　鹿鸣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他萌生了再去找林寒轻理论的念头，但到家后，车子熄火，他也熄火了。

　　鹿鸣拖着两条腿回到家，往沙发上一瘫，想扇自己一巴掌，又舍不得自己疼。

　　两只肥猫先后跳到鹿鸣腿上，一只十五斤，都想往鹿鸣胸上踩。

　　“下去，下去，压死我可就没人给你们铲屎了。”

　　连花花和弟弟也不放过鹿鸣，一直“喵喵喵”地叫。家里猫粮是自动投喂的，两个主子不会挨饿。鹿鸣没精力陪它们玩，一猫开一个罐罐就打发了。

　　鹿鸣把自己关进房间，咬着手指来回踱步，兜里手机的消息提示音都吓了他一跳。

　　掏出手机一看是林照含的信息，鹿鸣把手机扔到床上不看。

　　他的大脑很混乱，这种混乱在后来的几天内，只要鹿鸣想到林寒轻时就会出现，这混乱有时伴随着头热胸闷与一阵阵出虚汗。

　　其实，以林寒轻的相貌与年龄，根本不需要用钱去买一个漂亮年轻人的青睬。虽然鹿鸣总在背地里叫他老头，但鹿鸣承认，林寒轻身上的成熟气质应该让他有很多追求者。

　　鹿鸣痛苦的点不在于做了林寒轻的情人，而是他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对做了情人的沾沾自喜，以及他确实有对林寒轻的一些感情。

　　假如林寒轻是一个真正的老头，再多钱鹿鸣也不会同意给他做情人。抛开外在的东西不谈，以林寒轻现在给鹿鸣的印象，鹿鸣不想跟他相处。

　　从林寒轻那里回去后，鹿鸣冷静下来后又想了想，他怀疑自己没有以强硬的态度拒绝林寒轻的原因，就是自己心底有那似是而非、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这感情不是爱，鹿鸣有爱过的人，所以他肯定这不是爱。

　　这感情是因为林寒轻的外貌、财富，还有对他过往的一点点可怜而生出来的，不是因为鹿鸣爱上了他。

　　鹿鸣的爱情观因此而遭受了巨大冲击：感情就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吗?只因为对方有一些社会追捧的东西，我就会被吸引？我不想为了钱而做违心的事。可是，可是……对于做他情人这件事，我找不到自己的立场。我敢肯定，如果我斩钉截铁地摇头，他不会把我关起来强迫我。他再怎么哄我，都是我自己同意的，是我没有拒绝。林照含给的钱，我底气很足地拒绝了。对于林寒轻，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在那时的确想要他承认对我的感情。

　　林寒轻隔了四天才再联系鹿鸣。

　　当时是下午五点多，鹿鸣正在店里，接到的是一个陌生号码。电话接通后对方沉默了一会，鹿鸣说：“喂？听得到吗？”

　　“鹿鸣，过来吃晚饭。你想吃什么?”

　　这下换鹿鸣沉默了。

　　林寒轻又叫了一声鹿鸣的名字，那声音里有一分着急，还有一分可怜。

　　“我都好，都好……”

　　“六点开饭，不要忘记了。要不要司机去接你?”

　　“不用不用。”

　　“好。”

　　挂断电话后鹿鸣左右看了一圈。

　　六点整时，林寒轻又打了一通电话，鹿鸣在那通电话之后才往林公馆去。

　　林寒轻坐在一楼的餐厅等他，陈恩将鹿鸣带过去并为他拉开椅子。陈恩对他的态度，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但鹿鸣怕与她对视。

　　鹿鸣坐好后，阿姨才把饭菜端上来。晚饭是四道菜加海鲜粥。粥很好喝，菜是家常菜，调味也是清淡的，但鹿鸣不太吃得惯。再加上心理因素，一整顿饭，鹿鸣几乎就在低着头喝粥。

　　鹿鸣放刚下筷子，林寒轻就问:“再盛一碗?”

　　鹿鸣摇头：“不用了，我吃饱了。”

　　盛粥的碗不大，林寒轻不信鹿鸣吃饱了，但也没有再让鹿鸣多吃。

　　吃完晚饭，阿姨收拾餐桌的时候，林寒轻让鹿鸣先去外面，自己留下来把该吃的药吃了。

　　鹿鸣到客厅也是尴尬地坐着，期间有阿姨过来问他要不要点心或者茶，鹿鸣都拒绝了。

　　为了缓解尴尬，鹿鸣掏出手机来看，直到林寒轻过来坐在他旁边。

　　“鹿鸣，你想什么时候走?”

　　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走，鹿鸣心想。

　　“林先生，我可以不留下来过夜吗?“

　　林寒轻了然他指的是不想和自己发生身体上的关系，安慰他说：“不用担心，留不留下来过夜看你，而且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鹿鸣呼吸一滞，心里直呼“完了”。

　　林寒轻将手盖到鹿鸣手上，说：“不要叫先生，叫我名字。你晚饭没有吃很多，我会再雇一个会做苏浙菜的厨师，这里的厨娘做北方菜拿手。”

　　鹿鸣心里叫苦：求你了，不要这样。

　　鹿鸣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林寒轻在等他开口，只好说：“你看就好。“

　　林寒轻停顿了一会，然后将鹿鸣的手掌翻开，在他手心放了一个东西。

　　鹿鸣低头一看，是一把钥匙，还有点生锈。

　　“这是门钥匙，你收好。“

　　林公馆正门的锁只在二三十年前换过，这把钥匙有些年份了。

　　“我用不到的。”鹿鸣推脱着，他不可能在没人的时候过来。

　　林寒轻的手包着鹿鸣的手，微微收紧，让鹿鸣把钥匙握在手心，“没关系，你收着就好。“

　　这之后林寒轻就主动让鹿鸣就离开了，他看得出鹿鸣不自在。

　　走时鹿鸣将那把钥匙悄悄放在玄关那的壁龛里。

　　之前林寒轻给鹿鸣的感觉是一种复杂的“温冷”，林寒轻不刻薄，可能还有点温和，但他这个人很冷漠。

　　现在，在某层窗户纸拥破后，鹿鸣感受到了温柔，同时伴随着恐惧。

　　他不久前还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只是稀里糊涂的，没有真正动心。

　　但以现在的势头来看，如果林塞轻继续这样对待鹿鸣，鹿鸣对林寒轻必然会生出更多的感情。

　　鹿鸣：他给我的，是他随手就能给的东西，而他自己随时都可以抽身，可我呢？

　　在过去的二十六年人生中，鹿鸣的观念是，爱是最宝贵的感情，他深知自己一直被家人朋友爱着，他也享受爱别人的感觉。

　　但在林寒轻这里，鹿鸣分不清爱与不爱的界限，鹿鸣不懂林寒轻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能明确自己对林寒轻的感情。

　　鹿鸣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整天，最后意识到自己不能以年纪轻忍受不了诱惑为借口，他应该去和林寒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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