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我妈

　　从小到大，我没被任何人打过，这个老头一直没管过我不说，还是我妈离开的始作俑者，他有什么资格打我？他哪来的脸打我！
　　我当时受了那一巴掌后，差点把一句“我c你大爷。”骂出口，但我可能是懦弱，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因素，我没有。我只是眼也不眨地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受刑。
　　但实际上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我当时就觉得简直是笑话，我搁这装圣母做好人做了大半个月，结果倒好，人有了力气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我一个大耳巴子。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在打完我之后，神志不清的老头子居然骂了一句：
　　“薛放，你这个贱人怎么还有脸回来！”
　　哦，原来他是把我认成我妈了。
　　所以你看见我妈就可以对她扇耳光了吗！
　　骂我可以，骂我妈就不行。我再也忍不住怒火，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回了一嘴巴到他脸上，他很狼狈地倒在了床上，一下子就把床边放置的瓜果、餐具全部碰掉了，整个病房叮铃咣啷一片狼藉。而我心里只觉得痛快，这么些年你对我妈的态度，我就用这一掌作为回礼了。多的我也不要，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我实在是不想挨着那张松松垮垮的鸡皮。
　　我这一巴掌一打，老头子身上连接的一堆仪器就开始“嘀嘀嘀嘀嘀嘀——”叫个没完没了。
　　那个声音像警车，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被抓走，然后在监狱里度过漆黑的下半生；那个声音也有点像救护车，像是老头子真要没了。
　　我站在原地，既没逃跑，也没救人。我就这么看着他半截身子滚落在地上，另半截身子挂在床上，狼狈地大口喘气。
　　我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几分钟后，病房的门被暴力撞开了。一群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挥舞着双手，拼命喊着“快救人——！”
　　后来不知道谁过来赶走了我，等我意识恢复时，已经站在病房外了。
　　我知道我爸肯定马上就会赶到，他赶到后要是知道是我打了他爹一耳光，他非得削了我不可。
　　就这样，凭借着我的本能，我逃出了医院。巧的是，我一出医院，一趟公交车就驶了过来。
　　更巧的是，那辆公交车正好开往越城的火车站。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就是它了！就是它了！
　　但我的脚下还有些沉，我自己都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不，或许我是理解的，但是那个原因太复杂了，我讲不清楚。
　　我只好反复劝告自己：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越城已经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了不是吗？
　　最后，在车门快要关闭的那一刻，我登上了那趟公交。
　　除了一些零钱和我这个人以外，我是孑然一身。我就这么一无所有地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我知道我必须马上走，因为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等我爸反应过来我没回家时，他一定会把我抓回去的。那时候，我还怎么跑。
　　我发誓：一定要彻底逃离这个魔窟一样的家。
　　公交车到终点站后，我没有马上下车，而是找司机阿姨借了一下手机，我打了个电话，是给我发小的。
　　电话一接通，我就言简意赅地告诉她：
　　“我要走了，不知道走多久，我是去找我妈的，但是我是逃走的。”
　　她听了，用那种两眼放光的语气感叹了一句：“好刺激！”然后马上又说：“你要去哪啊！”
　　“南省梁溪市。”
　　前几天我回去时，我姑姑刚好醒了过来，我就坦诚和她聊了聊，从她那里，我得知，我妈妈如今在南省，但是地址到梁溪市就断开了。
　　“欸等等，那你岂不是现在流浪街头？”
　　“对啊。”我叹了一口气。
　　要不说我发小真是我铁发小呢，她听了这话后，二话没说直接帮我买了四张火车票，其中两张是我和她小姨的，另外两张是她和她妈妈的，但是她们仨不会上车，等到我上火车后，我就去坐她的位置，这样就可以避免我爸追到我。
　　我当时差点哭出来，她还是这么聪明，想问题也是周到又缜密。但是我担心，她小姨的票和我买在一起，那不就露馅了吗，到时候把他们牵扯进来怎么办？
　　她安慰我说不用担心，她小姨这层关系查起来没这么快，再说她妈和她小姨的身份证早已经被她藏起来了，到时候就是“死无对证”，就算我家真的找上她家，她妈也不会不管亲女儿的。
　　这我还能说什么？我发小和我，那是过命交情。
　　“但是杜霰你记着，这票我是给你买的全程的，到时候你到梁溪市就得下车了，如果你之后还有啥事你就继续给我打电话，没钱没吃的了，都记得和我说啊！对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给这手机主人转点钱吧，你拿了现金之后去吃点东西。”
　　我这才反应过来，明天居然就是我的生日了，但是这段时间忙着照顾老白眼狼去了，我压根就没空管自己，哪还记得什么生日不生日的。
　　我最后还是拒绝了宋冰捷，因为要是她和这司机阿姨有转账记录的话，太容易查到她了，我不放心。
　　我收回我刚刚的话。起码越城还有个宋冰捷是我发小，在等着我。我虽然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去找我妈的，但我不能不记挂着她。
　　“行吧，那你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后，我下了公交，找了一出隐蔽的角落坐下。
　　我搜出了自己全部家当，清点一番后，我确定了数目。
　　六十五块。整。多一毛都没有了。
　　我必须好好规划我全部的资产。虽然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规划的空间了。
　　越城作为一个北方城市，真是冷得能把人冻成冰碴子。更何况我还生在冬天，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但我绝对不后悔从那里逃出来。
　　宋给我买的车票是明早凌晨四点的，她说越早走越好。我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闹钟。只好躲进车站过了一夜，而且那一夜，我死活没敢睡，没别的，我怕错过车。
　　就这么像熬鹰似的熬了一夜，凌晨四点，我的车次检票通知响起了。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而且我没手机没现金没物资，就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兜里除了钱以外就是一张纸条，那纸条还是我怕我自个儿忘记关键信息，特意找了车站工作人员借来纸笔写的，上面写着“南省梁溪市，18号车034”。就是这样一张纸条，现在是我的全部。
　　在车站里检完票，我走出了车站，一出来，一股寒风夹着刀子一样，把我的脸刮得生痛。
　　这时我才发现，越城居然下雪了。而且雪还特别大，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我妈离开越城那年，雪也像今天这么大吗？
　　我上了那趟火车，去到了我的位置。那是一个软卧包厢，宋冰捷为了我的安全，应该是买了所有位置。我坐在床边，看着火车一点一点快起来，穿过了两侧一望无际的雪原。
　　这一天，我等了十四年。
　　我躺在了床上，虽然这个床很小，设施也有限，但这种安全感，甚至是我在过去十几年里没有体会过的，那种被狭小空间包围所产生的温暖，就像是在我妈的怀里一样。
　　慢慢地，我就睡了过去。为了等火车，我几乎是一夜没睡，再加上火车摇摇晃晃的，格外使人困倦，我这一觉一睡，就到了傍晚。
　　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太过强烈，我只好走出包厢，找找看有没有吃的。
　　结果一出去，我就看见外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人，整个车厢里也充斥着各种噪音：玩闹声、谈笑声、吃东西的声音……
　　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这些噪音。也许只有这些声音能够证明，我还存活于这个世界。
　　买回一桶泡面和一瓶矿泉水后，我回到了包厢，我把那块面饼掰成了小块，蘸着调味粉吃，噎住了就喝水。这是我跟着学校里那些男生学的，据说这样巨顶饿，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吃泡面，在家里时，我被我便宜爹牢牢管束着，连一桶泡面都是不许吃的，他的理由是：泡面影响我的健康，损害我的身体。
　　唉，说实话，就泡面那点攻击力，说不定还不如你们打骂我对我身体造成的伤害大。
　　有时候我光闻着那泡面香我都直流口水，我都不敢想要是真吃到嘴里了心情会有多好。
　　不过吧……客观来说，这干巴的泡面碎真是不怎么好吃，说不上来心里是幻灭还是什么，总而言之我叹了口气，结束了我第一次泡面体验。
　　那一桶泡面，是8块钱，那一瓶水，是5块钱，合计下俩，我现在身上，还剩下……五十二。
　　我眼皮狠狠抽了几下。
　　呵呵，五十七。真是个天文数字。我该怎么活？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找我妈呢？
　　上哪找啊，梦里找吗？
　　啧，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我就是回家拿点钱再跑也来得及啊。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是来不及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