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烬

作者:黎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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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痛的阴影加深


      凛冬的寒意,不仅冻结了大地,也仿佛冻结了沈烬身体里残存的活力。那场图书馆的惊魂事件,像一个分水岭,清晰地划分出了他日益衰败的状态。病痛的阴影,不再潜伏,而是赤裸裸地、蛮横地占据了舞台中央,将那份小心翼翼维持的“隐秘恋曲”拖入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阴霾。

      日历上的空洞与走廊的剪影:
      沈烬的名字在高三(1)班的点名册上,成了最常缺席的符号。曾经只是偶尔的空白,如今已连成一片令人心慌的荒芜。请假条上的理由,依旧是单薄的“感冒”或“家中有事”,但林晚看着自己书桌日历上那些被她用黄色荧光笔圈出的、代表他可能出现的日子旁,越来越多的红色叉号,心像被浸在冰水里,一点点沉下去。图书馆那个被厚重年鉴包围的隐秘角落,那张属于他的椅子,空置的时间长得积起了薄薄一层灰尘。林晚有时独自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桌面,仿佛还能触到一丝他残留的、带着清冽药味的温度,但更多的时候,是死寂般的冰冷和挥之不去的血腥记忆。

      偶尔在课间拥挤的走廊里,林晚会捕捉到那个深蓝色的身影。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他总是脚步匆匆,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竭力避开所有交汇的目光。他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带着灰败底色的蜡黄,仿佛生命的光泽正被某种东西强行吸走。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干裂起皮,唇角偶尔还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擦去的、可疑的暗红痕迹。每一次短暂的露面,都清晰地刻印着他身体迅速崩塌的迹象——那件曾经合身的深蓝色校服外套,如今空荡地挂在他嶙峋的肩骨上,袖管晃荡着,显露出惊人的消瘦。他走路失去了往日的利落和少年人的挺拔,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踩在棉花上的虚浮和小心翼翼,仿佛地面随时会塌陷。上楼梯时,他必须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短促而费力的喘息声在相对安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像破旧风箱在作最后嘶哑的挣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气流穿过狭窄缝隙的、令人心悸的嘶嘶声。

      林晚的心被反复揉搓、碾压。她不敢靠近,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流露出丝毫异样,只能隔着攒动的人头,用目光贪婪而心疼地描摹他日渐枯萎的身影。每一次看到他强撑着出现的模样,那勉力维持的平静下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痛苦,都比一次彻底的消失更让她心如刀绞,仿佛有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她只能在手机屏幕上,敲下最克制、最不露痕迹的话语,试图用日常的琐碎去触碰那个被病魔禁锢的世界:
      > 降温了,风很硬,围巾要裹紧。
      > 看到你了,脸色…不太好,别硬撑。
      > 角落今天有阳光,照在书上,字都暖了。

      回复总是姗姗来迟,且吝啬得如同施舍:
      > 嗯。
      > 知道。
      > 好。

      寥寥数字,承载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竭尽全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静。林晚捧着手机,盯着那冰冷的屏幕,仿佛能看到他握着手机时颤抖的指尖,看到他因虚弱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到他强打精神敲下回复时额角沁出的冷汗。担忧如同冰冷坚韧的藤蔓,在她心间疯狂地滋长、缠绕,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沉寂的球场与消逝的光芒:
      篮球馆的方向,林晚已刻意绕行许久。那里曾有的震耳欲聋的呐喊、橡胶地板上急促的摩擦声、以及那个在人群中跃起、投出致命三分球的耀眼身影,如今都成了记忆里尖锐的倒刺,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清晰的痛楚。但关于沈烬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透过苏晴无心的话语和周围同学压低的议论,钻进她的耳朵,像细小的冰凌,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底。

      “唉,篮球队这赛季算完了,沈烬学长是真退了,一点消息都没了。”
      “教练私下找过他好几次,没用,听说…情况不太好。”
      “昨天训练赛又被隔壁虐了二十分,内线被打穿了,外线也没人站出来…要是沈烬在,那几个空位三分……”
      “球场边那些特意来看他的女生,好像也散得差不多了吧?好久没见那么大阵仗了。”

      这些话语,像无声的纪录片,在林晚脑海中播放着那个空旷冰冷的球馆:没有了那个穿着白色背心、汗水淋漓却眼神锐利的少年,没有了球进网时引爆全场的欢呼和队友兴奋的撞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萧索和机械的拍球声。那个曾在球场上光芒万丈、掌控节奏的少年,如今连站立都成了需要咬牙坚持的负担,更遑论奔跑、跳跃、对抗。属于他的舞台,被无情的病魔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彻底褫夺,只留下一个日渐模糊、令人心碎的空洞剪影。每一次不得不路过篮球馆,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拍球声和模糊的呼喊,都像是对他逝去活力的残忍嘲讽。曾经鲜活、充满力量的身影,与如今扶着冰冷栏杆、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沉重的背影,在她脑海中残酷地重叠,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声的控诉。这份失去,不仅仅是篮球场上的缺席,更是他生命本身不可逆转的、加速的凋零。病魔的阴影,正贪婪而高效地吞噬他曾拥有的一切荣光与活力。

      图书馆惊魂的回响与“维C”的增援:
      那个铅灰色云层低垂、飘着细雪的下午,在图书馆隐秘角落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永不散场的噩梦,日夜纠缠着林晚。沈烬濒死的呛咳,他青紫的脸色,他指缝间溢出的血腥味,那口喷溅而出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沫,还有他瘫软在她怀里时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的“脏”字……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感官记忆里。空气里似乎永远残留着那股混合着血腥、苦涩药味和旧纸尘埃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不敢再去那个角落。恐惧像藤蔓缠绕着她的脚步。几天后,沈烬再次从学校里消失了,信息石沉大海。担忧如同最阴毒的蛇,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让她寝食难安,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

      这天放学,天空依旧飘着细碎的雪花,寒意刺骨。林晚心事重重地收拾书包,走向教学楼下僻静的自行车棚。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熟悉的、裹在厚重黑色羽绒服里的身影让她猛地顿住了脚步——沈烬!他正背对着她,微微弯着腰,似乎有些吃力地整理着停在角落里的自行车。

      一丝微弱的、劫后余生般的惊喜刚升起,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情景击碎。
      “啪嗒!”
      他挂在车把上的黑色双肩背包,因为一个略显急躁的动作滑落在地!背包外侧口袋的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里面的东西在撞击下散落出来!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熟悉的、深棕色的、棱角分明的塑料药瓶!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块冰冷沉重的墓碑,赫然滚落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旁边散落着几支笔和一个孤零零的钥匙扣。

      沈烬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带着一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狼狈与迅捷,猛地弯腰去抓那个瓶子!动作仓促得让他本就虚浮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向前扑倒!他用手狼狈地撑了一下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另一只手已经死死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了那个深棕色的瓶子!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无法旁观,快步冲了过去:“沈烬!”

      沈烬闻声,身体又是一震。他迅速地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直起身,猛地转过来。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在昏暗光线下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被打扰的慌乱,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难堪和尖锐的戒备!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围巾,闷闷的,带着浓重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

      林晚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他紧握着药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的手上。那个瓶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烫伤着她的心。那个图书馆下午的血腥画面再次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我…来取车。”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指了指地上的笔和钥匙扣,试图转移焦点,“你的东西…掉了。”她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帮他把散落的笔和钥匙扣一一捡起。

      沈烬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又看看她那无法掩饰地落在他紧握药瓶的手上的目光,眼神剧烈地波动着。难堪、狼狈、防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种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交织。他迅速地将药瓶塞进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动作带着明显的、近乎本能的遮掩意味,然后才接过林晚递来的笔和钥匙扣。

      “谢谢。”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刻意拉开的疏离。

      空气瞬间凝固了。冰冷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落在两人的头发和肩膀上,也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昏暗的车棚里,只有自行车金属框架反射的微弱冷光和彼此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林晚看着他那明显想要逃离的姿态,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层厚厚的、名为尊严的脆弱壁垒和挥之不去的戒备,巨大的心疼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淹没。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害怕被窥探到最不堪的真相,害怕被怜悯的目光刺伤,害怕她问出那个他无法承受、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沈烬那双充满戒备、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眼睛。她调动起全身的力气,让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轻微、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懵懂”的弧度,用尽可能轻松、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声音在寒风中清晰而稳定:
      “刚才那个瓶子…是维生素吗?看你脸色一直不太好,是该多补充点维C了。”

      这句话问得如此自然,如此“无知”,仿佛她真的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药瓶,只是出于最普通的朋友间的关心。

      沈烬明显愣住了!他眼中那层厚厚的、如同冰壳般的戒备和难堪,因为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问话,“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他怔怔地看着林晚,看着她清澈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却又刻意显得“懵懂”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他害怕的、如同实质般的怜悯和恐惧,没有探究的锐利,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一种想要帮他维持住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的努力。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雪花在他们之间无声地飘落、旋转,像一场沉默的舞蹈。

      沈烬紧抿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那紧绷的、如同刺猬般竖起的全身尖刺,似乎因为这句“维C”的谎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下了一些。他避开了林晚的目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他看着自己沾了些污泥和融雪的鞋尖,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浓重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近乎荒诞的自嘲?

      “嗯。”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艰难地咽下了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然后,他用同样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疲惫的语调,极其自然地接了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是维C。最近…免疫力不太好,医生让多补点。”

      谎言,就这样在飘着细雪的、冰冷昏暗的自行车棚里,被双方心照不宣地、小心翼翼地、用尽力气地维护着、加固着。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糖纸,试图包裹住里面那颗早已千疮百孔、苦涩不堪的核心。

      林晚的心,却因为这个被接受的谎言,狠狠地、无声地碎裂开来,碎成了齑粉。甜蜜的表象之下,那道名为残酷真相的深渊,正在无声地、不可逆转地扩张、加深。她看着沈烬低垂的、被帽檐阴影遮挡的侧脸,看着他那只塞在口袋里、依旧紧握着真正“药瓶”的手,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雪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她知道他在说谎。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说谎。
      但他们都选择了维持这个关于“维C”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荒诞的谎言。

      因为那赤裸裸的真相太过沉重,沉重到足以压垮此刻飘雪中这片刻虚假的、脆弱的平静,足以将那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少年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绝望。病痛的阴影,已经浓重到需要用如此拙劣的谎言来粉饰的地步。这份在夹缝中艰难生长的“隐秘恋曲”,在凛冬呼啸的风雪中,正发出令人心碎的、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哀鸣。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都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背包的重量与启程的风雪:
      去看雪的旅程,终究还是定下了。没有欢呼,没有雀跃,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必须完成的仪式,一次向死而生的朝圣。

      出发的那天清晨,天色是沉郁的铅灰,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刀子般刮在脸上。林晚背着一个轻便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她最厚的衣物、围巾、手套,还有那本《小王子》和被精心收藏在透明袋里的、那片早已干透却依旧固执地保持着金黄色的银杏叶。她的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期待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压住,甜蜜里浸满了苦涩的沉重。

      她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校门口。空旷的街道上,寒风呼啸。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沈烬穿着一件几乎拖到脚踝的厚重黑色长款羽绒服,将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像一只笨拙的企鹅。围巾在脖子上缠绕了好几圈,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背着一个硕大的、看起来异常臃肿沉重的黑色登山包,独自一人站在寒风肆虐的路口。那巨大的背包与他单薄清瘦的身体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仿佛随时会将他压垮。身影在空旷的街景中,显得格外渺小、孤寂而脆弱。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跑过去:“沈烬!”

      沈烬闻声,有些迟缓地转过头。即使围巾遮住了脸,林晚依旧能看到他露出的眼睛下方浓重得如同淤伤的黑眼圈,以及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疲惫。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在看到林晚时,才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的光芒。

      “来了。”他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围巾,闷闷的,带着浓重的沙哑和一种气若游丝的虚弱感。

      “嗯。”林晚点点头,目光无法从他背上那个巨大的、仿佛装着整个世界重量的背包上移开,“你…背这么多东西?太重了!我帮你拿一些吧?”她伸出手,想分担那份沉重的负荷。

      “不用!”沈烬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甚至有些尖锐。他下意识地将背包带往肩上用力拉了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护和抗拒意味,身体因此微微晃动了一下,“不重…我自己背得动。”他强调着,声音却因为用力而更加虚弱。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明显吃力的动作,看着他因为背包重量而更加佝偻的脊背,看着他额角瞬间沁出的细密冷汗,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沉重背包里装着什么——除了必要的御寒衣物,恐怕大部分空间都被那些维持他生命、却也同时在蚕食他生命的冰冷药瓶占据!那个深棕色的、没有标签的恶魔,还有更多贴着各种复杂化学名称标签的瓶瓶罐罐!那是他通往“纯净雪原”的沉重枷锁,是他无法卸下的、与死神同行的行囊!

      “车…应该快来了。”沈烬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转过头,目光投向马路尽头被风雪模糊的方向,眼神有些空茫,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等待。

      林晚没有再坚持。她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忍受着刺骨的寒风,等待着那辆开往北方雪乡的长途汽车。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尘土,无情地拍打着他们。她看着沈烬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的身体,看着他因为背包重量而更加沉重、短促的呼吸,巨大的心疼和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带着尖锐的倒刺,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刺鼻的柴油味,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停在他们面前。

      沈烬示意林晚先上。林晚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不安地回头看着。沈烬跟在她后面,动作迟缓地登上台阶。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负担。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准备走向座位时——

      意外发生了!
      他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剧烈一晃!沉重的背包带着巨大的惯性,猛地将他整个人向后拉扯!重心瞬间失衡!

      “小心!”林晚失声惊呼,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旁边的乘客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扶。

      沈烬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求生欲!他猛地伸出苍白的手,死死抓住旁边冰冷的金属扶手栏杆!指关节因为瞬间爆发的力量而瞬间泛白、凸起!他拼尽全力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才没有仰面摔下台阶。但这剧烈的动作显然牵动了他脆弱不堪的脏器!

      “呃——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咳猛地爆发!他痛苦地弓下腰,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死死捂住嘴的手也无法阻挡那令人心悸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咳嗽声在封闭的车厢里炸响!

      所有乘客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惊愕、探究、嫌弃、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像无数根针扎在林晚和沈烬身上!

      “哎哟!怎么回事啊?有病就别坐车啊!吓死人了!”一个中年妇女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咳成这样…别是什么传染病吧?司机!这能行吗?”另一个男人皱着眉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司机也透过后视镜,投来不满和审视的目光。

      巨大的难堪和生理上的剧痛瞬间将沈烬淹没!他猛地推开旁边乘客试图搀扶的手(那动作更像是一种绝望的驱赶),也避开了林晚伸过来的手臂!他像一头受伤后只想躲进黑暗洞穴的野兽,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车厢最后排一个空着的、靠窗的角落位置,重重地跌坐下去!他蜷缩在座位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脸深深地、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背对着所有人,只留下一个剧烈颤抖、佝偻成一团的黑色背影。那个巨大的、沉重的背包,像一个耻辱的烙印,压在他单薄的背上,也压垮了他最后一点在人前维持的尊严。

      林晚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她看着沈烬蜷缩在角落、如同被世界遗弃般颤抖的背影,看着周围乘客那些冷漠、嫌恶、避之不及的目光,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滔天的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她冰冷的胸腔里奔涌、咆哮!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眼中灼热的泪水。她挺直了那同样单薄却在此刻必须坚硬的脊背,无视那些如芒在背的异样目光,无视那些令人心寒的窃窃私语,一步一步,坚定地、毫不迟疑地走向车厢最后排。她径直走到沈烬旁边的空位坐下。

      她没有说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伸出手,极其温柔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力量,轻轻地覆在沈烬因为剧烈的痛苦和巨大的耻辱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的后背上。

      隔着厚厚的、冰冷的羽绒服,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每一次痉挛般的震动,能感受到他压抑在臂弯深处、那破碎的、绝望的呜咽。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混合着车厢里浑浊的空气,再次萦绕在她的鼻尖,将她拉回图书馆那个绝望的下午。

      汽车的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缓缓启动。窗外的景物在风雪中开始模糊地倒退。

      林晚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沈烬那颤抖的后背。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温柔地覆着,像在安抚一个受尽惊吓的孩子,又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坚定的支撑——无论前路是风雪肆虐还是深渊万丈,她都会在这里。

      她微微侧过身,凑近他蜷缩的身体,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极其轻柔却如同誓言般坚定的声音低语:
      “别怕…”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痛苦,“我们去看雪。”

      沈烬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将自己缩进那个坚硬的壳里。埋藏在臂弯里的呜咽声,变得更加压抑、更加破碎,像是濒死小兽最后的哀鸣。

      林晚的眼眶瞬间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她抬起头,倔强地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风雪笼罩的灰暗世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淌过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她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上。

      去看雪的旅程,才刚刚启程,却已如此沉重而艰难,布满了荆棘和冰冷的审视。那个关于纯净雪世界的承诺,如同车窗外混沌的天空,被浓重的阴霾遮蔽。但她的手,依旧坚定地覆在他的背上,如同一个烙印,一个无声的、以生命为誓的约定。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她都会陪他走下去,直到…那片雪落下,或者,直到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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