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逢离歌

　　若离原本以为她回到熟悉的地方就不会再害怕周围未知的事物，但失忆后连最熟悉的人和物全都变得陌生。她与任何人都没有了原先的情感，这种相识却又忘记的感受着实煎熬，像一根根针扎入别人的心，若离也感同身受这种刺骨淋漓的疼痛。

　　至少，她回到门派是安全的。

　　乾坤堂外，云栖向她轻轻招手。

　　若离小跑过去，云栖莞尔道：“阿离，我先带你熟悉下含元派各个地方吧。”

　　若离点头，跟在云栖身旁。

　　含元派处于高峰之巅，云雾缭绕，是最接近天界的地方。鸟语花香，竹林遍布，放眼望去一片青葱，倒像是人间仙境。

　　此地得天独厚，地利人和，灵力充沛，在灵洞里闭关修炼不久便可大大提升修为，多少修真人士虎视眈眈，觊觎之心蠢蠢欲动，但无一例外都败于含元派之下。

　　这也是为何含元派迄今能站立于修真界第一门派的位置。

　　派内每个长老的居所都有相应的范围。柳怀素住在静雅居，若离作为她的弟子，住在静雅居旁的芳菲居，以此类推。

　　离开乾坤堂，云栖先带若离到练功房前。

　　除长老亲自教导，所有弟子均是集体修炼，集结于练功房或演武台前。

　　含元派弟子可以选择自己合适的类型进行修炼，门派剑修居多，其次是符修、法修，最后是兽修、医修。

　　若离随身带着断念剑，一看就属于剑修；而云栖手指纤细，骨骼分明，应该属于符修。

　　当她们经过演武台前，有不少弟子望向她们的方向，但都是瞥几眼就转回去，生怕被人逮到般。若离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引得旁人注意，在脸上擦了一会也没擦出什么脏东西。

　　人群中一少年向这边频频招手，大声吆喝：“师姐！”

　　若离往前几步，看着来人火急火燎地赶往这边，问道：“这位弟子是谁？”

　　云栖掩嘴一笑，没等她说话，少年像脚上踩着风火轮到达若离面前，笑嘻嘻地自报身份：“若离师姐，我是薛明，你的师弟。”

　　若离一惊，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师弟。她温声提醒道：“师弟你好，你知道我的事情了吧。”

　　薛明挺直腰板，双手贴在裤腿边，一本正经道：“我知道，长老让我们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传出去不好，毕竟师姐是元婴修为。”

　　若离感觉到大脑有毛线在动，越缠越乱，云栖靠近她，解释道：“修真界有个不合人情的隐规矩，修为高的人备受敬仰，被百姓捧上神坛，越是如此就有心怀不正之人认为他们阻碍自己进修向前的道路，想让他们跌下神坛，永世不得翻身。含元派中兴许也有这样的小人，而你年幼修为颇高，定是旁人眼中的钉子。失忆的你不能够完全掌握修为，容易遭人设计，夺去你的灵力，因此需格外小心。”

　　若离恍然，看着眼前门派众多弟子，感叹修真界还玩这险恶的一套。

　　毕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

　　何况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和谐安康的世界，纷争动乱到处都是。

　　又有目光投向若离，若离微微皱眉，反看回去，盯得那名弟子金鸡独立的腿在颤抖，手中的剑失手摔在地上。周围的男弟子也不敢再犯，急忙扭过头背对若离。

　　若离看着云栖，怯生生道：“我的脸上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怎么有些人看着我呀。”

　　薛明捧腹大笑，云栖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收敛些，若离一脸懵逼看着，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薛明咧着嘴角道：“师姐，你在含元派可是十分有名的女弟子，长得极其惹人喜爱。但你冷若冰霜，一心向道，先前有名男弟子向你表白，你当时面若九尺霜冻，当场一口拒绝，结果他死性不改，私下拦住你，你那时直接召出灵剑与他打了一架。”

　　若离感觉像是听旁人的故事，听戏般发问：“谁打赢了呀？”

　　薛明说得津津有味：“那肯定是师姐你呀，含元派内的剑修，哪有比你强的。”

　　若离忍不住笑出声，上扬的嘴角没下来过，继续问：“我这么厉害吗？”

　　“那是当然，及笄之年就达到元婴境界，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薛明得意地叉着腰道。

　　“后面我和那个男弟子怎么样了？”

　　薛明道：“自然是男弟子被罚禁足三个月，罚抄戒律三百遍。而师姐出手伤害同门弟子也被罚禁足两个月，罚抄戒律三百遍。”

　　“哦。”若离感叹道。又心道：反正又不是现在的我抄，怕什么。

　　薛明道：“后来惩罚结束，那名弟子也无颜待在含元派，选择离开下山，离开门派。”

　　若离静默一会，惊讶道：“啊，这就离开了。”

　　薛明肃然道：“门派规矩严格，弟子间修行期间恋爱是万万不可的。”

　　若离顺着这句话问：“那与门派外呢？”

　　“那得看情况而定，倘若是与百姓相爱，可当外门弟子或自己选择离开门派，但若是修为高的就必须废掉半层修为，以防离开门派到处作恶。若是与妖魔相恋，那就是禁忌，会被门派诛杀。”

　　若离心道：果然人鬼殊途，相恨之深。

　　忽然间，远处有人大喊一声：“薛明，你还练不练？”

　　薛明挠头大喊：“等等！”随即鞠躬道：“师姐，我先离开咯。”

　　“嗯。”若离点头回应，薛明再次脚踏风火轮赶回人群里。

　　云栖掩嘴一笑，轻轻侧过身，提醒：“阿离，我们继续走吧。”

　　含元派占地广，逛完已是黄昏之时，若离拖着疲倦的身子一步一步挪回芳菲居休整。

　　她刚沐浴完，就被柳怀素召入静雅居。

　　能见到师尊自然喜悦，但若离回想起上午柳怀素遮脸落泪的模样，如同千万只蝼蚁啃咬地钻心痛。

　　若离忐忑不安推开房门，柳怀素正坐在床榻上，低头思忖。当柳怀素抬起眼帘，那双看破红尘的眼睛流露出第一次见面时的惆怅，静默的居室里，两人安静地对望。

　　先是若离打破沉默，站在柳怀素面前伸手作揖，“弟子若离，拜见师尊。”

　　柳怀素紧皱眉头，按着床板借力吃力起身，若离见状扶住柳怀素的双臂，“师尊小心。”

　　柳怀素轻轻抚摸若离绑着绷带的手臂，忧愁道：“若离啊，让师尊好好看看你，这伤口疼不疼？”

　　若离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已经处理过了，不疼的，师尊莫要担心。”

　　柳怀素收回手，挺直腰坐汇成原位，若离也收回手，伫立在柳怀素身前。

　　“若离，你还记得多少往事？”柳怀素看着若离，眼神里藏匿着无限的柔情，仿佛化出一滩春水。

　　若离捏着衣角，诚实回应：“师尊，弟子醒记不得任何事情，包括名字。”她摘下玉佩递在柳怀素面前，内疚道：“醒来后我身边只剩下刻有名字的玉佩和断念剑。弟子愚钝，时过多日也想不起任何事情。”

　　“这不怪你，孩子。”柳怀素顿了顿，低声问：“你失忆的事情可否有含元派以外的第二人知晓？”

　　若离心想，牧逢知晓的是慕玖而非若离，应该不算在内，况且她不愿在含元派谈及牧逢任何一事。她撇开眼睛望向柳怀素身后一方，小心翼翼道：“没有。”

　　柳怀素阖上双眼，叹一声：“不知为好，你的事情不能要外人知道，即使是含元派同门。”

　　“弟子听命。”若离见柳怀素面色不差，试探问：“师尊，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遗忘过去或许是一种新生活，但对好奇的若离而言简直是折磨。

　　柳怀素侧过身，沉默许久，欲言又止，但迎上若离期待的目光又于心不忍，拍拍身侧的床榻示意她坐下。

　　若离遵照坐下，也看出师尊的踌躇，小声道：“师尊。”

　　“若离，你是个孤儿，我在外修炼时将你拾回门派，当时你年纪尚小，先前的事你我都不知晓，就当是过去吧。”柳怀素说完时紧绷的身子还是未松懈，露出一个笑容，轻抚着若离的手。“不管先前如何，都是天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珍惜当下，你只需要记住你是含元派门下柳怀素的弟子，你的名字叫若离。”

　　“若离明白。”若离深谙师尊对此含有隐言，不再过问。

　　半炷香时间过去，柳怀素让若离回芳菲居休息。

　　从踏入含元派那刻起，若离与其他弟子无异，都需要遵守门派的规矩，按时休息，按时起身修炼。

　　*
　　此时正值清晨，旭日东升，晨曦穿透云层，若离是在锣鼓声中吵醒的，她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将头埋在被窝里赖床。

　　云栖在训练场未见师妹，担心发生意外，急匆匆赶到若离的居室，结果她一反常态地窝在床上。
　　第一次见到若离这幅模样……

　　若离在云栖千呼万唤中才眯起眼下床，洗漱更衣，步履漂浮地跟在云栖身后。

　　当云栖空手捏出一张符纸，旋即默念咒语甩出，一团火焰猝然从半空炸出，震醒了半阖眼的若离。

　　一日之内，若离就是半个提线木偶，模仿旁人的动作，再自我琢磨咒语，亦或是寻找八米内无人踪迹之地与断念切磋默契，失手一刻断念甩出凶猛的剑意直接将树斩断，一排飞鸟惊吓得凄惨啼叫。

　　晚饭间，薛明一副忧虑地望着若离，失望地叹口气。若离被盯得发麻，踱步到薛明身边问：“我怎么了，为何你这般模样？”
　　薛明有种难言的感觉，捏着眉心感慨：“师姐变化之大，师弟为此堪忧罢。”

　　若离低头观察全身，她和在韶光殿的自己一样，变化不大，该赖床就赖床，用断念就这样。她追问：“我有何变化？”

　　“以前的师姐是含元派最早醒来习剑的，现在却成了赖起了床；孤言寡语的师姐还常常找人聊天，饭量也是先前的一倍……”

　　薛明叽叽喳喳不停地诉说，失忆前的若离是冰冷的高岭之花，比晨鸣的鸡要早，上演祖逖闻鸡起舞，遵守门规的优秀弟子。失忆后的若离，已经完全不是原先的样子，直接重创薛明心中那个神圣高贵、绝世奇才的师姐形象。

　　若离只觉尴尬地恨不得挖坟墓掩埋自己。

　　但细想一番，先前的若离不得多累，现在的若离掌管身体，虽做不到闻鸡起舞般的坚持，但还是能乐在其中，饭还是得吃多点，及笄之后正是长个子的好时机。

　　若离一脸大道理般地劝说：“薛明呀，民以食为天，吃饱喝足才是天下第一等大事。昔日已成过往，知来者之可追，后头的事后面再说。”若离说罢，往嘴里塞入几口饭，似乎薛明的一番话对她没有任何作用。

　　云栖在一旁笑，而薛明两眼发黑，只觉天快要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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