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昳

　　当视线再次被打开时，几人正前方来回游走着一个身着校服短裙的血人，一把大刀毫不留情地架在肩上，两颗眼球来回扫视着几人，血浆时不时滴落，潭莱鸣唇角露出了神秘的笑意。

　　熟悉的人还是熟悉的配方。

　　晚风一吹，过去的某些记忆全都散了。

　　“我们交易的话，能不能把我们送回现实世界？”谢汲星视线偏向树上的晚风。

　　晚风想也不想地实话实说，“不保真，但你们回去的概率会大很多，毕竟楼塔作为泯星衍生物，一直不被人所掌控，只有你们带回我们想要的，你们回家才有可能。”

　　“更何况。”潭莱鸣补充，“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们之所以会被卷进来，也是因为楼塔现在能量极其不稳定，会无差别吸进很多像你们一样的人，也可能放出像我们这样的人。”

　　“有一点倒是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出塔。”

　　“那要是我们不同意呢？”谢汲星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潭莱鸣。

　　晚风一顿。

　　潭莱鸣耸耸肩，指了指几人正前方的空间，“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可以去试试，你们看完就明白了。”

　　视线很快便被雾气笼罩，突来的奇变营造出了全场强烈的危机感，夏桕受惊后退，夏安渝走在最后，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往后缩了几步，很快便被谢汲星一把拽了过去，几人背靠着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换而言之先看到的是在酷似镜子空间内的另一个自己，谢汲星微睁开了眼睛，镜子里的人反而闭上了，他嘴角上扬，那镜倒是摆出了一副丧脸，看起来有些诡异。

　　比起当下带来的视觉冲击，与之和夏安渝的身份相比倒是不足为奇了。

　　“夏安渝？”

　　忽然，谢汲星话里带着笑，低垂的指尖忍不住勾了下，眼底却闪过一丝淡意，心中疑虑更生，他面不改色:“我这边镜子好像有点奇怪。”

　　“你那边呢？”谢汲星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点循循善诱。

　　比谢汲星的话先到来的，是他手心传来试探的凉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夏安渝先是愣了愣，指尖好像被安抚地触摸了几下，还没反应过来。

　　谢汲星再次循循逼诱起来:“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吗？”

　　身侧人却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反身将夏安渝推钉在了跟前，手臂死死地钳住他的喉咙，下半身被狠狠地压住，耳边镜子传来稀疏的破碎声，这力道之大，夏安渝只觉得背后一阵发疼，整个人动弹不得，一口陈血涌上心头，猛咳不止。

　　谢汲星微微歪头打量着他，唇边挂上了似有似无地笑:“沈——晏——”

　　原来他听得见！
　　原来他都知道！

　　“咳……”夏安渝止不住发抖，咳嗽声不断，有血从他的唇角滑过，愣是没有回话。

　　一旁偷看的夏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他这个方位去看，谢汲星眉间阴冷低沉，谈笑间挂着漫不经心地笑，指骨因为用力而止不住地发抖。

　　“你为什么……”夏安渝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倔强地和他对视，“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镜子里的夏安渝尽管被挟持，仍冲着他挑了挑眉尖，谈笑眸间依旧流露着轻蔑的挑衅，“你为什么……”

　　夏安渝侧头看他，面上没太多的表情，只是在睨眼看他的时候，左唇勾出了类似释然的笑容，谢汲星却愣在了原地，他看清了，夏安渝的双眸透露着的一丝淡淡笑意。

　　可为什么，他反而觉得眼前人是在难过。

　　“你扮成他又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谢汲星否认了心里的想法。

　　镜子里的夏安渝看着那双警惕的双眼，心里委屈感噌噌直冒，明明低着眼眸，却有大把大把的泪珠砸在谢汲星的手背，烫得他心头一颤。

　　谢汲星一愣，夏安渝笑得措手不及，一时间有些手无举措。

　　夏桕正背靠着，隐约只能看到相对的场景，这会儿夏安渝整个人被禁锢住，他看不清谢汲星的表情，只见夏安渝鼻尖泛红一片，紧闭双眸的同时泪水顿时倾流了下来，一双近乎泪人的可怜模样直呼呼朝着夏桕眨巴了两下。

　　“嘶……”夏桕心上跟着一紧，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谢汲星你……太没良心了吧！”

　　“你接着哭。”谢汲星抬眸望了和镜子中的夏安渝对视，没什么感情地点点头，“如果哭能解决问题。”

　　其实夏安渝也不会想笑，有点突兀，只是实在绷不住，这会儿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笑着眼瞪他，谢汲星看了他片刻，还是选择偏头，圈住夏安渝的手无意识松开些力度，“你没哭够，接着哭吧。”

　　夏桕:“……”
　　阿巴阿巴……你个畜生！

　　夏安渝沉默地看着他，几十秒后，突然抬腿回击身上人的腿，仅仅只碰了一下，就被谢汲星抬手按了下去，整个人倾身压住他，在夏安渝剧烈的挣扎之下，两人间的距离被逐渐压缩，几乎是一个低头，谢汲星就可以触碰到眼前人的鼻尖。

　　“放开。”距离被压迫得可怕，夏安渝说话的时候，气息甚至可以直接铺洒在谢汲星的肌肤上，“不放是吗？”

　　夏安渝笑了，嘴皮子开开合合，俯身在谢汲星的耳边，眼眶续存的笑意诡异在脸侧一边上扬，“你现在是有心跳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听到这陌生声音的瞬间，谢汲星的身体猛地一滞，下一刻直接松开了夏安渝，双手转而死死攥住自己心口的位置，灵魂中漂浮的浮萍于尘世间终于听到了召唤，无数的空白网格被撕心的麻，无边的涩逐渐占据，化作众多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有了合拢归位的迹象。

　　夏安渝似乎还有点意识，晕倒之前朝着谢汲星的方向伸去，没等来得及触摸，镜中的沈晏率先走了出来，不同于以往，眸间尽显白皙浅淡瞳色，甚至睫毛上沾满了碎白的光点，斜睨过来的时候，颈肩的白色发雪垂落在一肩，轻咳抬眸的同时又虚弱的不像话。

　　站在一边愤慨不平的夏桕步子急刹，压根就没想过转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夏桕怔怔愣在了原地，静默中，他也看见跟前的镜子逐渐变换了场景，与之代替自己的，是目光所及的白，视野逐渐被打开，彻底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人的面容以眼见的沧桑，细长的黑睫毛也微微张开，一双极祥和的双眸隔着医罩暴露在空气中，额前的碎发胡乱分散着，抬眸注视又在昏迷的同时彻底失去了意识，夏桕的视线逐渐停留在阿婆垂落下的一双早已龟裂的双手。

　　与此同时，楼塔中枢，喷涌的光带在凤翙身下四溢，整片区域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凤翙手中的动作飞快，几个结印的法阵再次重重落下，原本狂舞的光带才逐渐平稳悬浮在了空中。

　　凤翙睁开一双深邃的黑白异瞳，凝视着周围的冰域，把玩着指尖的树枝，目光一凝，半晌才玩味一笑，“别急，我马上就可以救活你了。”

　　只在一瞬间便闪现至潭莱鸣最初消失的楼层半空。

　　以中间那棵树为坐标，脚下踏过松软的雪面，走向夜色里，终究在视野里出现一方圆形法阵，寒雾破晓，月下雪地到处都是星光的碎片，逐渐开始升至半空中，漂浮在了中树之周。

　　虚雾里的影子抿嘴，对着晚风笑了笑，此时，真身才彻底显现了出来，是一只断尾的白色松鼠，她飞向了那棵树心的中央。

　　晚风微微点头，两人相互行了礼，“告辞。”

　　下一刻，影子手中的红线直直冲着镜中三人飞去，紧紧缠绕在手腕处。

　　[伴生术:因果]

　　晚风抬了抬手，视线顺着红线消失的位置看去，愣在了原地，那棵树面上覆上了一层月辉，那光色将影子的眸意映得更加明显，树上虽说只见是一只，却又不仅仅只是一只松鼠。

　　就在晚风收回视线，影子所在的位置就只剩下了一团血雾，开始朝着各个方向袭去，法阵的开启不仅需要伴生术的回溯，还要留下忤逆时间之下最忠诚的祭品。

　　影子的眼底带着些解脱的笑意，过了一会儿，雾气在逐渐消失，嘴里却在不停吐槽，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

　　“名字都不知道给我取一个，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主人的。”

　　“算了，还是要去救你了。”

　　没等到主动打开那方迷镜空间，先听见破碎声一片，夏桕已经直冲着潭莱鸣的方向，潭莱鸣瞳孔一缩，来不及反应，夏桕一拳打在了潭莱鸣的眼珠，瞬间爆裂开，另一拳堪堪在面前停下。

　　夏桕的眼眸也因为极致的怒气而泛红，他费力地揪住潭莱鸣，看向她，眼眶却又存不住泪，声音因为咆哮而嘶哑起来，“潭莱鸣，你们怎么搞我，我无所谓，我不允许你们动我阿婆，我阿婆年纪大了，她经不起折腾，她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她……”

　　晚风还没来得及反应去看，夏桕又一步踩碎了这镜子碎片，其背后原本破碎镜子里的画面，是一张已经破碎的苍白面孔变得更加千疮百孔，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你们怨恨我们也没有用，这就是楼塔失控的后果，也是我们窥见的未来。”

　　“顺便一提，我才不会欺负老人和小孩。”潭莱鸣收回另一只眼球，反身拉开些距离，熟练地重造自己的眼球，时不时还安抚一下另一只因为害怕而哭泣的小球。

　　“那我要怎么做？”夏桕追了过去，指尖流淌着属于潭莱鸣的血，跌落在了地面。

　　潭莱鸣选择偏头不看他。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夏桕又一次沉声咆哮，强压着怒气:“我不想牵扯到我阿婆，到底要我做什么！”

　　世外阴沉天际，细雪飘飘停停。

　　熟悉的记忆越来越近，窗外昏暗的天空逐渐变得清亮起来，无数飞雪在月光的映衬下成了背景板，谢汲星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他的目光紧盯着跟前人，却忍不住眨了眨眼，可能是夏安渝避让的动作太过明显，谢汲星莫名感受到心上一停，彻底脱力跪倒于地。

　　残存的回忆如同光梭一样扎进了谢汲星封闭至此麻木的棺木。

　　棺门“咚”的一声被强迫打开，红线缠绕那道朽骨，来到他的心尖，谢汲星强忍着牙，躯体忍不住发颤，通红的双眸视死如归，执拗朝着那道模糊的虚影抬头望去。

　　“这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沈晏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凝视着他。

　　下一片刻。

　　极致的寒风从天外吹进，四处碎片满天飞起，神的气息骤然降临，压迫着目光所及，夏桕趴在地上几乎抬不起头，只觉得浑身疼成一片，抬眸又看到一个身着与这个时代不同的服饰的人，正悬在半空中。

　　凤翙，降临了。

　　“够了。”晚风支棱着双膝倚靠着墙，他隔得距离远才勉强没有倒下。

　　沈晏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站在原地，看着来人一脸面无表情，睫毛轻颤了又颤，眼神迟钝地扫过谢汲星一眼，仅仅只有一眼。

　　“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晚风站在一边，对这次的降临毫不意外，他无奈地看着这个人，有点想笑，“你其实不用那么当真她的嘱托，这个法子也不一定有效。”

　　凤翙转头看向他，眸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转换，而晚风也就这么冷呵呵地盯着，“我答应过她就一定会做到。”

　　在晚风一脸无奈中，凤翙余光瞥见了一团身影，他走到那边，将谢汲星的头一把拿捏，轻拍了拍他的脸，面具遮掩下的另一副面孔兴致缺缺。

　　［伴生术：极夜］
　　［衍生术：忘川］

　　谢汲星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此时天已经阴沉，暗色下只有点点星光盘旋，他面无血色地趴着，眉间紧皱，唇角流出血痕，夏桕也晕了过去，周遭连着夏安渝，地上一片东倒西歪。

　　晚风有些惆怅地收回了目光，他无奈又有些许难过：“哪怕他是日生，现在也就算只是个人类。”

　　凤翙难得收了几分力，轻声“嗯”了一声，被藏匿着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语气中带着缺憾而叹息：“那还真是可惜了……”

　　“够了。”沈晏让开了身体控制权，此时悬浮在半空，开了道裂缝，在另一侧站定，弯腰抬手，示意凤翙进去，“该回到我命定的轨迹了。”

　　谢汲星瞳孔一缩，沉默的气氛在空气中无声蔓延，只有很微弱的呼吸声在发挥着自己的存在感。

　　而沈晏只是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直视谢汲星所在的方向，含笑传意，谢汲星只觉得脑中一愣。

　　“那你，杀了我。”
　　“不让我复活那个仙官？”
　　“可他不愿活。”

　　***

　　数千年寻觅记忆重归所带来的窒息将谢汲星淹没，他好像重新又想起了一个最不该被遗忘的人。

　　那年的渡渊峡谷生灵涂炭，万籁寂声，通天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地，旧神撕开天际归来，眼中似有悲悯众生之相，他莞尔冲着跪坐天地间的人，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小师弟，你可以向我许下一个心愿。”

　　谢汲星仍跪坐其间，山川延伸处的高点可以看到渡渊福地一整个惨状，他不愿睁眼，火光熔岩滚滚，耳边祷告声此起彼伏，远望不止的那远方传来轻浅的笑意。

　　此刻的谢汲星闭了眼，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恢复，一少年跪于他的跟前，同样身负重伤，却仍眉目含笑地望向他，那双灿若银河的眼睛里盛满了些。

　　更多的是他的福星。

　　唯独却在灵魂消散之际，谢汲星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他感受到了心上传来微弱的诡异心跳，也得到了一个很暧昧的相拥，而怀中人的气息已经在消散了。

　　破碎的画面一点一点重归于此，现实中的楼塔在又一次的能量失衡下再次失控，沈晏的神魂逐渐消散，正在化为淡墨的星点填融入进了楼塔，猝不及防被匍匐于此的谢汲星扯了衣角。

　　谢汲星咬紧牙关，指尖颤巍地攥住了最后一方衣角，他顿悟般，努力朝着眼前的身影看去。

　　这一生，沈晏又一次选择跪坐在他眼前，耳边的人来人往在时间的催促下暗影浮动，只有一双眸意始终平淡。

　　“沈晏。”日生记起了所有，视线逐渐涣散，“我们回……渡渊福地……”

　　回那年山深林倦的冰川狭谷，去续那结界内遗留下来的生命力，就觉得该会回来的人总要回来的。

　　原来那栋远望不尽止的蜃楼是在拿他爱人的生命力才能重新归于平静，每一次的爆发，是不是代表沈晏都会魄散一次。

　　因果线在，缘尘残影终会再续。

　　星光破晓，世界半醒浮生。

　　“都说见证过渡渊福地的祈福的人，岁岁相生和晏。”

　　沈晏消失的瞬间，正好就看到日生攥着一道红线朝他袭来，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身体里面，意料之中的无感，心上也被缠绕紧了一圈又一圈，试图去链接另一端早就已经泛着旧色的红线断支。

　　世界重叠，你我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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