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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暴雪
段袭楚的书房,是这栋极简主义别墅里少数被允许流露个人印记的空间。
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连绵的雪山与冰川,另一面则是顶天立地的黑胡桃木书架和紫光檀大案,整齐码放着金融、地缘政治、地质学以及多国文学的典籍。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雪松香薰以及段袭楚身上那缕冷冽乌木交织的气息。
段凌辞趿拉着柔软的羊皮拖鞋,像一只探索领地的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段袭楚正在视频会议中,流利的英语低沉而富有权威性,他甚至没有抬眼,只是精准地朝段凌辞的方向伸出手指。
在空中虚点了一下,示意他看到他了,别捣乱。
段凌辞撇撇嘴,百无聊赖地浏览着书架。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艰深的大部头,最终落在书桌一角。
其中,一张印有雷克雅未克市徽的硬质贺卡颇为醒目。
段凌辞好奇地拿起来。
卡片上是市长亲笔手写的新年祝福,字迹工整而热情,感谢段袭楚先生对冰岛绿色能源事业的支持,并祝愿他在冰岛度过美好的时光。
这张贺卡被随意地放在一层隔板上,与其说是珍视,不如说是一种地位的无声印证,证明着段袭楚在此地的影响力已渗透到世俗权力的顶端。
“看来我哥在这里,不只是‘看看风景’。”段凌辞心里嘀咕着,将贺卡小心放回原处。
这种来自官方层面的认可与亲近,无声地诉说着段袭楚在此地扎根的深度。
新年临近,北极圈内的黑夜愈发悠长。
段凌辞盘腿坐在书房厚实的地毯上,面前支着画架,颜料散落一旁。
他正在为一幅未完成的极光水彩画做最后的点缀。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来自香港的讯号。
成锐意:段二少,新年快乐。听说你在香港苏富比玩得很漂亮。
信息简短,带着成锐意一贯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口吻。
段凌辞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
新年快乐,锐意。
他没有过多寒暄的欲望。
成锐意和哥哥属于同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充满了交易、筹码和深不可测的漩涡。
而他,虽然因那场拍卖短暂地涉足其中,并意外地找到了某种掌控感,但他心底清楚,那并非他的主场。
他的主场,或许是画布上的色彩,或许是此刻窗外变幻的光影,又或许是……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令他心悸又沉溺的复杂情感。
他画得太投入,不知不觉地有些烦躁,颜料堆叠得厚了,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淌。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吸水的东西。
目光最终落在旁边一摞崭新的文件上。最上面一份,封面清晰地印着“段凌辞家族信托资产概要”以及一个惊人的数字——十八亿。
这是他成年时,家族为他设立的信托,一笔足以让他挥霍几辈子的财富。
段凌辞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随意,伸手将那份代表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巨额财富的文件抽了出来,垫在了他的画稿下面。
纸张厚实坚韧,恰到好处地吸收了画布边缘多余的水分,水彩颜料容易晕染,需要厚实的纸张吸收多余水分。
“啧,”他满意地看着效果,自言自语,“这纸的厚度刚好,比镇纸便宜。”
段袭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到段凌辞身边,低头看着那张被斑斓颜料浸染了一角的信托文件,眼神复杂。
有无奈,有纵容,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欣赏。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用指节轻轻蹭掉了段凌辞脸颊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色彩。
手臂自然地绕过他的肩膀,撑在画架上方,形成了一个亲昵的包围姿态。
“画得不错。”他的声音低沉,呼吸拂过段凌辞的耳廓。
段凌辞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向后靠去,倚在哥哥坚实的胸膛上。
“这里太冷清了。”他望着窗外永恒暮色般的极夜,忽然说道,“除了我们,就只有这个沉默寡言的AI。”
段袭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静静伫立在墙角的智能管家主体单元。
“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名字?”
段凌辞挑眉,想了想,指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就叫Snowy吧。”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AI管家发出柔和的合成音:“命名确认。很高兴为您服务,段凌辞先生,段袭楚先生。”
段凌辞被这迅速的反应逗笑了,侧头看向段袭楚:“你看,它好像挺喜欢。”
段袭楚的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低头,吻了吻弟弟的头发。“嗯。”
新年的后半夜,冰岛展示了它除了瑰丽之外的另一面。
原本轻柔飘落的雪花骤然变得狂暴,风声凄厉如鬼嚎,猛烈地撞击着别墅的玻璃幕墙,仿佛要将这现代文明的造物撕碎。
巨大的暴风雪席卷而来,吞噬了天地间一切光线和声音。
骤然间,室内所有的灯光熄灭了,服务器运转的低鸣也戛然而止。
陷入了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寂静。
“Snowy?”段凌辞在黑暗里喊了一声,没有回应。电力系统在极端的暴风雪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备用电力系统需要时间启动。”段袭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冷静。
他站起身,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极其微弱的自然光,熟练地走向书房一角的一个储物柜。
他返回时,手里拿着一个实验室常用的不锈钢试管架和一盒粗长的白色蜡烛。
他将试管架放在茶几上,取出几根蜡烛,固定在支架上,然后用一个造型简约的打火机逐一点燃。
橘黄色的、温暖的火光跳跃起来,瞬间驱散了小范围内的黑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原始的烛光与这间充满科技感的房间形成了奇异的反差,却带来了电力无法赋予的安心与暖意。
“你这里怎么连这个都有?”段凌辞看着那试管架烛台,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动。
“偶尔需要一些非电子的光源,思考或者休息。”段袭楚淡淡解释,坐回他身边。
烛光勾勒出段袭楚侧脸冷硬的线条,却也柔和了他平日里过于锐利的眼神。
段凌辞心中一动,起身走到书架边,凭记忆摸索着,抽出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旧书——《埃达》
他回到烛光旁,挨着段袭楚坐下,翻开书页。
古老的北欧史诗在跳跃的火焰映照下,字句仿佛都活了过来,带着萨迦时代的苍凉与雄浑。
段凌辞低声读着那些关于众神、巨人、英雄与毁灭的篇章。
他的声音在风雪咆哮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平静。
段袭楚安静地听着,手臂揽着弟弟的腰,目光时而落在书页上,时而落在段凌辞被烛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
当段凌辞读到那句关于命运与爱情的古老箴言——“爱是永不冻结的泉”时,他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段袭楚忽然倾身过来。段凌辞下意识地抬眼,感受到眼睫上似乎沾染了刚才从窗边过来时飘到的、已然融化的细小雪水,带来一丝凉意。
段袭楚的吻,轻柔地、准确地落在了那片湿润上。他的唇瓣温热,带着不容错辨的怜惜与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个吻,比之前那个在极光下带着掠夺意味的吻,更让段凌辞心脏为之颤抖。
那眼睫上的雪水,仿佛真的被这“永不冻结的泉”所融化,渗入皮肤,直抵心底。
“哥……”段凌辞喃喃道,几乎沉溺在这片由烛光、史诗和温柔亲吻构筑的奇异氛围中。
就在此时,室内的灯光猛地亮起,服务器重新发出低沉的嗡鸣。
AI管家Snowy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电力系统已恢复。检测到室外温度零下二十五度,风速四级,暴雪持续。”
“警告:监测到别墅东侧入口附近有生命体征信号,非人类,体型较小,状态异常。”
两人同时一怔,从旖旎的氛围中抽离。
段袭楚迅速起身,走到控制台前,调出门口的监控画面。
高清摄像头在补光灯的辅助下,穿透密集的雪幕,清晰地捕捉到一个蜷缩在门廊角落的白色身影——一只北极狐。
它的后腿似乎受了伤,暗红色的血迹在纯白的皮毛上格外刺眼,它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眼神无助。
段凌辞也凑了过来,看到画面的一瞬间,心揪紧了。
“它受伤了!”
几乎没有犹豫,段袭楚抓起一件厚大衣披上,又拿起另一件裹住段凌辞:“穿上,出去看看。”
打开门,暴风雪瞬间裹挟着冰冷的空气涌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两人顶着风走到门廊,那只北极狐警惕地想要后退,却因伤行动不便,只能发出微弱呜咽。
“别怕,我们帮你。”
段凌辞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见北极狐没有激烈反抗,才轻轻抚摸它的头部,安抚它的情绪。
段袭楚检查了一下它的伤势,是撕裂伤,不算特别严重,但在这种天气下,得不到救治只有死路一条。
“需要带进去处理。”
两人合力,用一块厚毛毯将冻得发抖又受伤的北极狐包裹起来,抱回了温暖的别墅。
别墅内虽然有完善的医疗箱,但给野生动物处理伤口还是第一次。
段凌辞负责安抚,段袭楚则凭借其惯有的冷静和精准,清理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项精密的金融操作。
处理完伤口,北极狐在温暖的室内渐渐放松下来,趴在毯子上,一双灵性的眼睛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人类。
“它怎么办?外面还在下暴雪。”段凌辞问。
段袭楚看向别墅连接的那个恒温恒湿的玻璃温室。
里面种植着一些适应寒冷气候的观赏植物,温度维持在零度左右,对于习惯寒冷的北极狐来说,比室内常温更适宜。
“把它安置在温室吧,那里更接近它的原生环境。”
温室里,两人迅速用柔软的干草、旧毯子和一个闲置的木箱,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狐狸窝——他们这时才注意到,这是一只怀孕的母狐,腹部有明显的隆起。
“它需要生下宝宝。”段凌辞轻声道,看着母狐在临时产房里不安地踱步,然后慢慢趴下,似乎开始积蓄力量。
他们将母狐小心地放入温室,留了足够的水和切碎的鲜肉,然后退到玻璃门外,静静观察。
智能系统将温室的温度略微调低,并增加了湿度,模拟更自然的环境。
暴风雪仍在窗外肆虐,但在这栋悬浮于冰雪世界的别墅内,却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生命接力。
段袭楚和段凌辞并肩站在玻璃门前,看着那只母狐在它们搭建的简陋“产”房”里,为迎接新生命而努力。
段凌辞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段袭楚的手。段袭楚反手将他的手指紧紧扣住。
在这一刻,资本世界的风云、流言蜚语、家族的桎梏,似乎都远去了。
只剩下彼此掌心的温度,窗外怒吼的风雪,以及玻璃门内,那个微小而坚韧的生命所展现的、与严酷自然抗争的勇气。
段凌辞忽然觉得,这栋别墅不再冷清了。
这里有Snowy,有即将诞生的小生命,有他和段袭楚之间那“永不冻结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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