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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书
宋清绾是被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阳光刺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昨夜靳忱勒着她脖颈说的那句“你是我的”还像魔咒般在耳边盘旋。指尖下意识摸向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灼热的呼吸,烫得她皮肤发麻。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时,宋清绾几乎是弹坐起来,后背紧紧抵着床头板,像只受惊的兔子。
靳忱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白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醒了?张妈煮了粥,下楼吃点。”
宋清绾盯着他攥着杯壁的手指,指节分明,和昨夜掐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一模一样。喉咙发紧,她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句:“……嗯。”
靳忱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玻璃与木质碰撞发出轻响。他俯身时,宋清绾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少年垂着眼看她,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浅淡的阴影,声音忽然低了些:“姐姐,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宋清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却深深掐进掌心。“没、没有,”她声音细若蚊蚋,“你喝了点酒,很早就睡了。”
谎言说出口时,后颈的寒意又爬了上来。她不敢看靳忱的眼睛,怕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嘲讽——他我什么不记得?
那个把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拥抱,那句带着血腥味的宣告,分明是清醒到极致的偏执。
可靳忱只是“哦”了一声,直起身时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擦过她肩膀,温热的触感让宋清绾猛地一颤。
“那你快点起床,粥该凉了。”他语气里听不出异样,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仿佛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宋清绾盯着紧闭的房门,直到听见楼下传来靳忱和张妈说话的声音,才敢大口喘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睡衣上黏腻难受。
他好像在等她主动提起,等她露出破绽,等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因为恐惧而主动缩进他织好的网里。
可这次宋清绾不想再顺着他了,B大的录取通知书像颗种子埋在她心底,只要再熬过这二十天,她就能彻底逃离。
接下来的日子,宋清绾几乎是把自己钉在了学校的自习室里。
清晨四点的宿舍楼还浸在墨色里,她就已经背着书包出门,路上买个面包塞进抽屉,直到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才回家。
靳家的别墅总是亮着盏暖黄的灯,靳忱要么坐在客厅看书,要么靠在沙发上打盹,见她回来就会起身替她接过书包,问句“饿不饿”。
靳忱很少去学校,他觉得以他的成绩没必要去,在成绩这方面靳忱确实比宋清绾强,几乎是不学成才的那种。
他也不再提那晚的事,也不再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只是偶尔在她刷题到深夜时,会端杯温牛奶进来,放在桌角时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她手背。
宋清绾每次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少年便会低低地笑一声,转身带上门,留她一个人对着摊开的习题册发呆。
教室里的倒计时牌每天都在减少数字,红色的“10”被老师用粉笔圈起来那天,倪芊芊趴在桌上唉声叹气:“完了完了,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还没跟靳忱说上几句话呢。”
她忽然凑到宋清绾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清绾,你跟靳忱住一起,他学习怎么样啊?你说我要是跟他考同一所大学,有没有机会……”
宋清绾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笔尖在数学试卷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像颗突兀的痣。她侧过头看倪芊芊,女孩脸上带着怀春少女特有的羞涩,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映着对未来的憧憬——那是宋清绾从未有过的东西。
“不知道,”她垂下眼,翻开下一页习题,“他很少在家学习。”
倪芊芊撇撇嘴,显然不信:“你就别骗我了,上次我看见他帮老师改卷子,数学几乎满分呢。对了,你到底要报哪所大学啊?之前你说B大,是认真的吗?”
宋清绾的笔尖猛地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飘过来,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或许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嘲讽——谁都知道她寄人篱下,靳家怎么可能允许她跑到千里之外的B市去读大学。
“还没确定,”她低声说,“等成绩出来再说。”
倪芊芊还想追问,讲台上传来班主任敲黑板的声音:“都安静点!最后这几天,调整好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宋清绾松了口气,赶紧低下头假装演算题目。
高考那天,天刚蒙蒙亮就下起了小雨。
宋清绾背着书包站在玄关换鞋,张妈把伞递到她手里:“路上小心点,让小忱送你去吧?”
“不用了张妈,我自己可以。”宋清绾接过伞,指尖触到冰凉的伞柄,心里却比这雨丝还要凉。
她不想让靳忱送,怕看到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刚推开大门,就看见靳忱站在台阶下。他穿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巴线条清晰利落。
手里拿着两把伞,见她出来,便把其中一把递过来:“走吧,我送你去考场。”
雨丝打在他肩膀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宋清绾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伞:“……谢谢。”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到了考点门口,考生和家长已经排起了长队。靳忱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带着凉意。“姐姐加油。”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眼底却藏着宋清绾看不懂的情绪,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宋清绾点点头,转身汇入人群时,感觉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着她,直到走进教学楼才消失。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靳忱触碰过的额角,像有团火在烧。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宋清绾几乎是踉跄着走出考场的。
阳光刺眼,她眯着眼在人群里找张妈的身影,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靳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白衬衫被汗水浸湿,贴在少年单薄却结实的后背上。“考得怎么样?”他问,眼睛亮得惊人。
“还行。”宋清绾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更紧。周围有同学看过来,指指点点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她脸上发烫,压低声音,“你先放开我……”
靳忱却像是没听见,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滑,轻轻捏住她的小臂,那里肌肤细腻,能清晰地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姐姐,”他凑近了些,热气喷在她耳廓,“你报了哪所大学?”
宋清绾猛地偏过头,撞进他那双带着急切的眼睛。“还没想好,”她咬着唇,一字一句道,“等成绩出来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靳忱像是着了魔,每天都要问她一遍报志愿的事。
宋清绾躲着他,吃饭时尽量错开时间,晚上干脆把自己锁在卧室里。
可少年总有办法堵住她,有时是在楼梯口,有时是在厨房门口,甚至有次她去阳台晾衣服,转身就看见靳忱靠在门框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查分那天,宋清绾的手指在键盘上抖得厉害。
数字跳出来的那一刻,宋清绾紧张到不再呼吸。724分,比她预估的还要高,足够稳稳地踏进B大的校门。
宋清绾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是喜悦,是激动,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靳忱,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家。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宋清绾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看见电脑屏幕映出的门口,靳忱不知站了多久,手里还拿着个苹果,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握着苹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处甚至有些发红,像是要把那只红苹果捏碎。
四目相对的瞬间,靳忱忽然笑了笑,把苹果放在桌上:“恭喜姐姐。”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宋清绾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林慧兰和靳世国是张妈打电话通知的,夫妻俩在国外度假,电话里只说了句“知道了,让她好好报志愿”,甚至没问具体考了多少分。宋清绾挂了电话,心里没什么波澜,早就习惯了母亲的冷淡。
倒是靳世国,在电话里特意交代靳忱:“多照顾着点你姐姐,报志愿的事让她自己选,你别瞎掺和。”
靳忱在旁边听着,乖巧地应着“知道了爸”,挂了电话却突然按住宋清绾正在查B大招生简章的手。
少年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姐姐,我们去看电影吧?庆祝你考得好。”
宋清绾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我不去,”她低声说,“我还要看志愿。”
“志愿不急,”靳忱笑得温和,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就去看一场,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话,宋清绾一时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半拉半拽地出了门。
电影院里漆黑一片,屏幕上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打在靳忱脸上。宋清绾没心思看电影,满脑子都是B大的录取通知书。
她算着日子,应该就这几天会到,到时候一定要藏好,不能让靳忱发现。
电影放到一半,靳忱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很长,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想抽回,却被他牢牢按住。“姐姐,”
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电影的音效,“A大也很好,离家里近,我查过了,你的分数能上最好的专业。”
宋清绾的心脏猛地一沉。A大也确实是本地顶尖大学,在宋清绾没成为靳忱弟弟的时候她是想过要去A大的。
她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了靳忱的脸。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映着屏幕上的光影,却像两簇燃烧的火焰,带着势在必得的偏执。
“我不喜欢A大,”她用力想挣开手,“我要去B大。”
“那里太远了。”靳忱的声音冷了下来,手指越收越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姐姐走了,谁照顾我?”
“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宋清绾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围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觉得难堪又委屈。
靳忱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盯着她,眼底的火焰越烧越旺:“我不管,你不能走。”
那场电影最终是不欢而散。宋清绾甩开靳忱的手,一路哭着跑回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门外传来靳忱砸东西的声音,像是有什么瓷器被摔碎了,紧接着是张妈惊慌的劝阻声。
她缩在被子里,捂着耳朵,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她?她只是想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过自己的生活而已。
B大的录取通知书是在三天后寄到的。
宋清绾是在张妈手里接过那个印着校徽的信封的,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
回到卧室,她颤抖着拆开,看着里面印着自己名字的通知书,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逃离的船票。
窗外传来靳忱的脚步声,宋清绾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通知书塞进抽屉最深处,上面压了几本厚厚的习题册。刚把抽屉关好,靳忱就推门进来了。
“姐姐在干什么?”他靠在门框上,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紧闭的抽屉上。
“没、没什么,”宋清绾背对着他,手还按在抽屉把手上,“整理书呢。”
靳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宋清绾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像X光一样,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看穿她所有的秘密。
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她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张妈炖了汤,下去喝点。”靳忱忽然说,语气听不出异样。
宋清绾点点头,等他走了才敢转过身,后背已经湿透了。她看着那只抽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那天晚上,宋清绾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揉着眼睛打开门,就看见张妈焦急的脸:“清绾啊,你快去看看小忱吧,他发烧了,一直喊你的名字。”
宋清绾的心猛地一揪。
她跟着张妈来到靳忱的房间,少年躺在床上,脸色烧得通红,额头上敷着的毛巾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姐姐”。
“刚量了体温,快四十度了,”张妈在旁边说,“给他吃了退烧药,可就是不见好。”
宋清绾的目光落在靳忱的手上,他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刚碰到他的指尖,就被少年猛地攥住。
“姐姐……”靳忱睁开眼,眼神涣散,显然还在烧着。他的手滚烫,像烙铁一样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我在。”宋清绾被他攥得生疼,却不敢挣开。看着少年烧得通红的脸,心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怜悯,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靳忱把她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浸湿了她的虎口。“别走……姐姐别走……”
他声音哽咽,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害怕……你走了,就没人管我了……”
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手背上,灼得她皮肤发疼。宋清绾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哀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靳忱还在低声哀求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她的手背。
宋清绾看着他烧得迷迷糊糊的脸,心里那道坚守了很久的防线,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轻轻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抬起,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落在少年汗湿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我不走,”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梦呓,“留下来陪你。”
靳忱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
他把脸埋在她手心里,像只找到归宿的小兽,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宋清绾坐在床边,直到天快亮才敢抽回手。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像个丑陋的烙印。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看着那封印着B大校徽的录取通知书。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上面投下一道刺眼的光。
宋清绾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B大学”那三个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通知书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终究还是逃不掉的。
宋清绾在志愿填报系统里,删掉了B大的名字,填上了A大。
点击确认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轻得像泡沫破裂,却又疼得钻心。
靳忱的烧很快就退了,他像是完全忘了发烧时说的话,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不再追问志愿的事,只是每天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甚至会主动帮张妈做家务。
宋清绾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像压着石头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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