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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车子终于驶入周怡租住的老旧小区。
路灯昏黄,将楼房的影子拉得老长,投下大片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陈之悬停好车,绕过车头,替她打开车门。
周怡解开安全带,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
她推开他的手,固执地自己走下车,脚步虚浮地走向单元门。
陈之悬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确保她不会跌倒。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又次第熄灭,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明明灭灭,如同周怡此刻摇摇欲坠的心绪。
终于走到她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前。
周怡摸索着钥匙,指尖冰凉,好几次都插不进锁孔。
“我来。”陈之悬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他从她微微发抖的手中接过钥匙串,轻易地打开了门锁。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高楼透进来的微弱光晕,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黑暗。
周怡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她背对着陈之悬,肩膀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沉重的黑暗压垮。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独居的孤寂气息。
身后,是陈之悬温暖的、带着熟悉洁净味道的存在。
身前,是七年漂泊后依旧空荡冰冷的归处。
这一刻,巨大的落差和深重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彻底将她淹没。
她慢慢地转过身。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从她身后打过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破碎的、近乎绝望的光。
“陈之悬…”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被顾延年那样的垃圾骗得团团转的我…被花言巧语就能哄走的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自毁倾向,像要将所有不堪都摊开在他面前。
“你告诉我,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有什么值得你…追着不放的?!”
眼泪汹涌而下,在她惨白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自嘲和一种深深的、根植于被背叛和否定后的自卑。
“你看到的日记…是以前的我!那个傻乎乎、以为真心就能换真心的笨蛋!现在的我…”
她哽咽着,几乎无法成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
“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讨厌!我…我根本不值得…”
最后几个字,破碎在压抑不住的呜咽里。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门框滑下去,蹲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小动物受伤般的、绝望的悲鸣。
那哭声压抑在狭窄的楼道里,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否定,一声声,砸在陈之悬的心上。
陈之悬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默。
他看着蜷缩在冰冷地面、将自己彻底否定的女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反复揉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日记本里的字句,那些她独自在墨尔本承受的风雨,那些被顾延年践踏过的真心,还有此刻她撕心裂肺的自我厌弃,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血肉里。
他慢慢蹲下身,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没有立刻去碰触她,只是单膝点地,保持着一个可以平视她的高度。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自责和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周怡,”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清晰地穿透她压抑的哭声,“看着我。”
周怡埋在膝盖里的身体猛地一僵,哭泣声停顿了一瞬。
“看着我。”
陈之悬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周怡的肩膀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陈之悬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润清亮,里面像是燃着一簇幽暗却灼人的火焰,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认真。
“不值得?”
陈之悬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寂静的楼道里,也砸在周怡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周怡,你告诉我,什么是‘值得’?”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拭去她脸上汹涌的泪痕。
他的指尖温热,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是那个在军训烈日下,明明自己快撑不住,还想着帮旁边同学捡帽子的周怡不值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是那个在物理课上,一遍遍耐心给我这个瞎子讲题,直到我弄懂为止的周怡不值得?”
“是那个自己明明难过到在日记本上偷偷哭,却还是强撑着笑脸帮我给梁月挑礼物的周怡不值得?”
“是那个在墨尔本陌生的雨夜里,给路边冻得发抖的流浪猫撑伞,最后自己淋得半湿也要把它送到救助站的周怡不值得?”
“还是那个…即使被顾延年那样的垃圾伤透了心,分手时也没有恶语相向,只是说一句算了的周怡不值得?”
他每问一句,手指便轻柔地拂过她脸上的一道泪痕,目光如同探照灯,直直地看进她仓惶无助的眼底深处。
“周怡,”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浸透了痛楚的沙哑。
“你告诉我,那个在日记本里写‘希望陈之悬永远开心快乐,哪怕他的快乐与我无关’的傻瓜…她哪里不值得?!”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湿润的脸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狼狈哭泣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嫌弃,只有一种要将她灵魂都吸进去的、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心疼和爱怜。
“你觉得你被顾延年骗了,就看轻自己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灼热。
“错的是他!是他眼瞎心盲,是他卑劣无耻!他配不上你一丝一毫的真心!更不配成为你否定自己的理由!”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擦拭眼泪,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捧住了她冰凉而泪湿的脸颊。
他的掌心滚烫,熨帖着她冰冷的肌肤,传递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你问我值不值得?”
陈之悬的目光锁住她,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垠的夜空,里面盛满了星光和一种足以焚毁一切阴霾的炽热。
“周怡,你听清楚。”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符号。”
“我喜欢的,是那个军训时晒得满脸通红、会偷偷给我塞润喉糖的周怡;”
“是那个物理题做不出来会气得揪自己头发的周怡;”
“是那个笑起来像个小太阳、能把整个教室都照亮的周怡;”
“是那个受了委屈会躲在被子里哭、却擦干眼泪第二天依旧对世界微笑的周怡;”
“是那个在墨尔本跌跌撞撞、摔得满身是伤,却依然咬着牙爬起来的周怡…”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沙哑,却又无比坚定:
“我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会因为过去而痛苦、会自我怀疑、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蹲在门口的…周怡。”
“你的好,你的傻,你的倔强,你的脆弱…你的所有,所有!好的,坏的,过去的,现在的…只要是你,周怡,我就觉得——”
“值 得!”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和偏执。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痕,目光灼热得像是要将她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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