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青纱

　　设宴的宫殿位于行宫的边缘，因往来人员颇多，并不与皇帝、太子的宫殿围在一起，而是完全开放的，并且出入通道也不与其他宫殿共用，不远处就是官员的帐篷，过来也方便。

　　林潋青在内侍的指引下，与范郁金、周韫玉汇合，他们三人坐在席位末端第二排的位置。

　　酉时，皇帝驾临，鼓乐齐鸣，百官行跪拜礼。宴席正式开始。

　　皇帝举杯与百官同饮后，内侍开始呈递菜品，主菜是今日猎到的鹿肉做的，菜名叫金钱鹿肉。林潋青吃了一块就没再夹了，感觉膻，她喝了一杯茶都没能压下膻味。

　　皇帝今日兴致不错，酒过三巡了还谈笑风生，还宛如一个慈父般对陆自珩说了几句体己话：“你外出征战的几年，你母妃一直念叨你，如今既已回来了，就多住些时日陪陪你母妃。”

　　陆自珩点头应是。

　　随后皇帝的话题也很自然地转到白日的围猎，“今日的围猎甚是精彩，自珩的部下英勇果敢，有你们守卫边疆，朕心甚慰。你们作为今年围猎的赢家，赐，黄马褂佩刀。”

　　七皇子陆自珩携部下叩谢。

　　皇帝继续说道：“云湛的队伍也不错，还猎了一头老虎。你与那林家小子合力射杀的老虎。”最后一句转头对着陆云湛说。

　　陆云湛起身回禀细节，“那老虎异常凶猛，被儿臣射中脖颈仍不倒地，翰林院侍读林潋青一箭射入其咽喉，才将其击杀。”

　　林潋青听见自己名字，立马起身垂首。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林潋青，朕记得她，十六岁的状元，林越的孙子。虽说你没有继承祖辈父辈的衣钵去征战沙场，但其勇猛是一脉相承的。赏，莲花白。”

　　林潋青立即出列，叩拜谢恩。

　　内侍很快端着一壶酒过来，林潋青倒了一杯啜饮起来，莲花白入口甘甜，恰好能稍微压下鹿肉的膻味，她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不过林潋青酒量还算不错，等酒的后劲上来时，她只是有些迟钝，人还是清醒的。

　　皇帝提前离席了，百官再行跪拜礼，而后继续宴饮。

　　席间众人或少了束缚、或兴致上头了，各种推杯换盏。

　　陆云湛也举起酒杯，向陆自珩的方向遥祝着，“我敬七弟一杯，恭喜七弟又打胜仗。”

　　因为这一举动，宴会的喧嚣声都消失了，只余下没有观众的群舞和节奏越来越密集的鼓点。

　　陆自珩瘫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须臾后，他嗤笑了一声，抬眼望向陆云湛，“真是多谢皇兄啊。”

　　语毕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说：“白日那场赌约是皇兄赢了，本来应该把玉佩交还给皇兄，可惜皇兄太忙了没时间搭理臣弟，如今时间过去太久，臣弟忘记将玉佩放到哪里了。”

　　注意到陆云湛的脸色变得阴沉，他终于满意地笑了，“跟皇兄开玩笑呢，还你。”说着就抛出了两枚玉佩。

　　陆云湛看着迎面而来的两枚玉佩，一下子慌了神，瞬息分辨出属于自己的玉佩稳稳接住，另一枚玉佩则直直掉落在地面上，碎成几块。

　　“七弟见谅，你这玉佩皇兄无福消受了。”陆云湛语气淡淡的，不复之前的温和。

　　“无妨，臣弟这玉佩也并非来源于什么故人，碎了也就碎了。”陆自珩不甚在意地回道，随后便继续与朝臣高谈论阔，再没有扫陆云湛一眼。

　　实在是放肆！近几年被提拔上来没见过陆自珩的臣子都暗自腹诽。陆自珩已经好几次当面挑衅陆云湛了，完全不把一国太子放在眼里。不过谁也不会没眼力见儿的拿到明面说，谁敢呢？

　　林潋青他们虽然距离皇子们的位置有点远，也多少听到了点动静。

　　于是范郁金从各种吹嘘林潋青围猎的那一箭，到小声说着近期几个官员或死或关押的怪事，

　　“吏部郎中张大人根本不是夜里急病去世的。”范郁金声音小到几乎是气音，“有人看见小公子当晚从张大人府邸围墙翻出来，穿着黑色夜行衣。”

　　林潋青听着觉得牵强，“无缘无故的，小公子何必对付他？还亲自上门？”

　　“并非无缘无故，小公子凯旋而归回到长安那日，威风凛凛的一行人，被张大人的轿子堵在了朱雀大街，当晚张大人就去世了。”范郁金越说越起劲，“小公子出了名的爱亲自手刃敌人，据说他有一把剑，每日都要吸人血保持锋利，他当初在北地就是用这把剑震慑三军的，每天起码杀五个将士，不然军营里多的是彪悍难训的将士，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如此快将全军将士收服，并两个月击退敌人。”

　　林潋青还是觉得有点夸张，不过逻辑上又感觉合理。

　　“张大人一个如此，可以说凑巧，加上那几个谏议大夫，就完全能看出是小公子行事了。那几个谏议大夫，就是反对小公子回家的，小公子回家后，隔天他们全部入狱了。”

　　林潋青听着范郁金讲，眼睛不自觉的飘向高台上七皇子陆自珩的身影。

　　林潋青由于是皇帝特赦进宫伴读的，其他伴读都跟太子和七皇子差不多年岁，只有她小了四到五岁，所以她十二岁后就没见过七皇子了，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了。

　　好了，她收回之前说的那句话，能跟太子容貌比肩的人出现了。

　　若说陆云湛是内收的、精致柔和的俊朗，陆自珩则是外放的、有攻击性的美貌。他是偏长的丹凤眼，驼峰鼻，嘴唇比陆云湛的饱满，下唇稍厚，一袭深绛织金箭袖蟒袍覆身，可能由于长期的军旅生活，皮肤是小麦色的，搭于案几的手，手背筋骨嶙峋，浅疤横斜。

　　可能一不留神看得久了，陆自珩突然转头，跟林潋青视线对上，吓得她立马低头。

　　林潋青心里想，还是太子好看，这人杀气太重了。

　　而陆自珩那边，身边的太监看他望的方位，就介绍了林潋青他们几人的身份与官职。

　　宴席还在继续，陆陆续续有些官员醉倒趴在案桌上，内侍进进出出地一个个送人，范郁金也喝醉被送回去了。

　　突然间，在场地中间起舞的十几个舞女，从腰间拔出软剑，四散开去无差别刺杀，东南方向也射来一阵箭雨。

　　林潋青一边拉着周韫玉退到里侧，躲开那些飞箭，一边往殿门挪动，与外面涌进来的禁卫军汇合他们就能安全。

　　“潋青！这边！”

　　听见有人叫她名字，林潋青转头看过去。是陆云湛，此时他在殿门附近，他身边围着一圈护卫，林潋青只能辨别出他的声音，完全看不到他，不过他们将要突围出去了。林潋青跟周韫玉对了眼色，两人快步往陆云湛方向走去。

　　可惜，林潋青跟一往回走的刺客对上眼，她立马捡起地上的一把剑防身，跟周韫玉拉开距离，微微分散刺客的注意力。谁知刺客似乎认定她更好对付，竟挥着剑直直向她冲来。林潋青因为前两夜都没怎么睡，加上酒精发作，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硬着头皮接了几招，手上撕裂的伤口被震得发麻，无奈被刺客逼得又往里面退。

　　很快，林潋青碰上了同样往殿门走的陆自珩，他身边还簇拥着几个护卫。林潋青心想天助我也。然而，她没开心多久，突然腿一软，整个人向陆自珩倒去。这时，一支箭直射过来，原本射向陆自珩，因为她摔倒，狠狠地刺透了她的左手手臂。

　　因着连日的疲惫和剧痛的刺激，林潋青立马晕了过去。

　　外面的禁卫军终于冲进来，见势不妙的刺客瞬间含毒自尽。

　　陆自珩在听到属下汇报说皇帝那边无事发生后，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脚下的林潋青，让人抬到附近的营帐里。

　　随行的太医还在宴席附近，回过神注意到一些人的箭伤后，大喊了一句，“箭上有毒！”

　　陆自珩当机立断，“扒开她的衣服，毒素没渗透到躯干的话，砍掉她的手臂。”

　　护卫正准备动手，突然，一个人快速冲进来，几下把林潋青衣袖切掉，露出箭伤。

　　“无毒。”暮山说完后退到了一边，给赶过来的太医让出位置。

　　太医观察后，说无其他大碍，只需把箭拔了即可。给林潋青喂了麻沸散后，开始剪掉穿手而过的箭头。林潋青因拉扯到伤口又痛醒了，随后拔箭柄就开始挣扎。

　　陆自珩叫侍卫们按住她，然后上前用力一拔，顺利把箭柄拔出来了。

　　林潋青痛到整个人弓起来，她透过微眯的眼缝看到陆自珩，内心骂了句“这活阎王是要我死”，忍不住又晕死过去。

　　林潋青醒来后已经是秋猎第四日下午，托受伤的福，她终于拥有充足的睡眠了，还获得了方便休养的单人帐篷，暮山守着她。

　　暮山注意到她醒来，走过来跪在地上，“卑职保护世子不力，请世子责罚。”

　　林潋青能理解他不能进行宫，当时又太混乱，实在是有心无力。再看到他与她如出一辙的黑眼圈和憔悴脸色，也知晓这几日他独自守着她有多劳累，不忍心过多苛责。免他无罪后，细细盘问了她晕睡期间的事情，包括谁来探望她、做了什么事情，发现她身份藏得好好的，喝了点粥后，又放心地睡过去了。

　　稍微恢复一点后，林潋青想面见陆云湛，被内侍告知陆云湛现下不得空。

　　确实，围猎老虎伤人就够他忙的了，虽说这种事情是意外，但伤员也需要安抚照料，更何况伤者都是陆云湛阵营的人，以他性格更是会细细探问一番。

　　而出现刺客就不一样了，陆云湛作为督办秋猎的人，居然让刺客混进宴会中，甚至出现伤亡。皇帝追责是肯定的了，更坏的情况是，会影响皇帝对陆云湛的看法，从而改变整个朝局。

　　林潋青现在急需知晓那夜的情况，只好叫暮山请范郁金过来。虽然刺客出现的时候，范郁金已经醉酒被送回去，但以他爱打探消息的性子，多少能知道些。

　　只是很可惜，范郁金说，那夜刺客被抓后，行宫很快被陆云湛的人占据了，那些人口风很紧，他问不出什么，只知晓有两种弓箭，一种有毒，一种没毒。

　　秋猎第五日，返程。林潋青手臂受伤无法骑马，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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