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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
纪书漾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声音是从隔壁纪时泽房间传来的,断断续续,带着隐忍。
他立刻翻身下床,跑到纪时泽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
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纪时泽侧身蜷在床上,背对着门,肩膀随着咳嗽微微耸动。
“哥?”纪书漾小声唤道,“你……不舒服?”
咳嗽声停了。纪时泽没回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有点着凉。吵醒你了?”
“没有。”纪书漾走进去,靠近床边。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你吃药了?”
“嗯。”纪时泽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谈。“几点了?”
“快八点了。”纪书漾看着哥哥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的侧脸,心里揪了一下。“哥,下午的班……能请假吗?你好像发烧了。”
他试探着伸手想去探纪时泽的额头。
纪时泽却猛地侧头避开了他的手,动作有些大,牵扯得他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不用!”他喘匀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替班早就说好的,临时不去不行。我睡一觉就好。”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纪书漾连忙去扶他。手掌触碰到哥哥手臂的皮肤,一片滚烫!
“哥!你发烧了!很烫!”纪书漾急了,“必须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纪时泽甩开他的手,语气带着烦躁,撑着床沿自己坐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吃点退烧药就行了!死不了!”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卫生间。
纪书漾站在原地,看着哥哥倔强却明显虚弱的背影,一股火气混合着巨大的担忧猛地冲上头顶。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被关在门外的夜晚,那种被拒绝的冰冷和无助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愤怒。
“纪时泽!”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能不能别硬撑了?!你看看你自己!站都站不稳了!钱钱钱!替班替班替班!命都不要了吗?!你要是倒下了,我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他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瞪着卫生间门口僵住的背影。
纪时泽扶着门框,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膀绷得死紧。
卫生间里传来他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他慢慢转过身。
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只有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看着纪书漾通红的、充满愤怒和恐惧的眼睛,那眼神里的炽热和质问,烫得他心脏抽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发紧,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砖上,头无力地抵着门板,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书漾……哥……撑得住。”
纪时泽靠着冰冷的门框,头无力地垂着,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额角。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压抑不住的胸腔震动,让纪书漾想起了老家做饭那种风箱。
那句“撑得住”轻飘飘地悬在死寂的空气里,更像是对现实的无力嘲讽。
纪书漾看着他哥这副模样,满腔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他冲过去,蹲下身,手再次探向纪时泽的额头——这次纪时泽没有力气躲开。
滚烫!烫得惊人!
“哥!你必须去医院!”纪书漾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试图架起纪时泽的胳膊,“走!我扶你下去!”
“不去……医院……”纪时泽挣扎了一下,声音微弱却固执,身体沉得像灌了铅,“药……抽屉……有退烧药……”
“都烧成这样了,退烧药顶什么用!”纪书漾急得眼睛发红,用力把他哥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他从地上弄起来,“听话!哥!我们去医院!”
纪时泽的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纪书漾身上,少年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纪时泽似乎想推开他,但手臂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只能任由纪书漾艰难地把他往床边拖。
灼热的呼吸喷在纪书漾的颈侧,烫得他心头发慌。
好不容易把纪时泽弄回床上躺下,纪书漾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也冒了汗。他立刻冲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
里面确实有几板药,他抓起一盒退烧药,又看到旁边有体温计。
“张嘴!”他拿着体温计回到床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纪时泽闭着眼,眉头紧锁,嘴唇抿得死紧,抗拒的意味明显。
“纪时泽!张嘴!”纪书漾急了,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
纪时泽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微微睁开眼,眼神涣散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纪书漾把体温计塞进去,动作有些笨拙。“含着!别咬!”他命令道,声音却在发抖。
他转身冲进卫生间,拧了条冷水毛巾,回来敷在纪时泽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让纪时泽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剩下纪时泽粗重灼热的呼吸声和纪书漾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死死盯着纪时泽紧闭的双眼和痛苦的表情,一种巨大的无助感缠绕住他。他不能失去哥哥,绝对不能!
“嘀——”体温计发出提示音。纪书漾几乎是扑过去把它取出来,对着昏暗的光线看——39.8度!
这个数字像重锤砸在纪书漾心上,他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不行……必须去医院!”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哥!我们去医院!求你了!”他抓住纪时泽滚烫的手,用力摇晃。
纪时泽似乎被这温度惊醒了些,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纪书漾写满恐惧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纪书漾立刻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凑到他唇边:“哥,喝水!慢点!”
纪时泽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水,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睛和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那里面毫不掩饰的恐惧和依赖,像回到父母刚走时的那个夜晚。
“……书漾……”他声音嘶哑破碎,“别……怕……”他试图抬手去碰纪书漾的脸,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不怕!我们去医院!”纪书漾抓住他无力抬起的手,紧紧握着,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你烧得太高了!会烧坏的!哥!”
纪时泽看着他,眼神里挣扎着。
去医院意味着花钱,意味着请假,意味着更多麻烦……
但看着纪书漾快要崩溃的样子,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叫嚣的灼痛和无力,那点固执的坚持终于被高烧和弟弟的眼泪击溃。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纪书漾如蒙大赦,立刻跳起来:“我去拿医保卡和就诊卡!你躺着别动!”他冲到纪时泽的书桌前,手忙脚乱地翻找。
抽屉、书本、文件夹……医保卡和就诊卡!找到了!
他抓起卡,又冲回床边,费力地帮纪时泽套上外套。
“哥,你能走吗?我扶你!”纪书漾架起纪时泽的胳膊,感觉哥哥的身体比刚才更沉了。
纪时泽咬紧牙关,借着纪书漾的支撑,勉强站起来,脚步虚浮。
每走一步都牵扯得头痛欲裂,冷汗浸透了后背。
两人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纪书漾几乎是半背半抱着把纪时泽塞进出租车后座。
“师傅,市中心医院!快!”纪书漾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急切。
司机看了一眼后座脸色灰败、呼吸急促的纪时泽,没多问,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急诊大厅永远人满为患,空气污浊。纪书漾扶着烧得意识都有些模糊的纪时泽,艰难地穿过人群去挂号。
周围是孩子的哭闹、病人的呻吟、家属的焦急询问,吵得人脑仁疼。
“哥,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纪书漾不停地跟纪书漾说话,声音都在抖,既是安慰哥哥,也是给自己打气。
“纪时泽?”一个带着惊讶的声音响起。穿着白大褂的陈飞宇正推着一个病历车经过,看到他们,立刻停下脚步,“老纪?你怎么了?”他快步走过来,看到纪时泽的状态,眉头立刻拧紧,“发烧?这么严重?”
“飞宇……”纪时泽勉强睁开眼,声音微弱。
“飞宇哥!”纪书漾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我哥高烧39度8!在家就烧迷糊了!你快看看他!”
“别急!”陈飞宇立刻接手,扶住纪时泽另一边胳膊,“跟我来!”他直接带着两人绕过排队人群,走向一个空着的诊室,“张医生!快看看我同学!高烧!神外的纪时泽!”
急诊医生迅速过来检查:量体温40.1度、听心肺、查体……纪时泽闭着眼,眉头紧锁,任由摆布。
“急性肺炎,而且烧得太高了,得马上降温处理,输液抗感染。”医生迅速下了判断,“先去抽血化验,拍个胸片。小陈,你带他们去,优先处理!”
“好!”陈飞宇立刻应下,帮着纪书漾推来轮椅,把纪时泽扶上去。
纪书漾推着轮椅,陈飞宇在旁边引路、安排优先通道。
抽血时,纪时泽手臂无力地垂下,纪书漾紧紧握着他的另一只手。
拍胸片时,纪书漾被拦在外面,只能想象着哥哥虚弱地靠在冰冷的仪器上,心像被揪着一样疼。
等把纪书漾安置在急诊留观区的输液床上,挂上点滴,纪书漾才感觉脱了力,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纪时泽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去,烧得通红的脸颊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仿佛在计算着他们岌岌可危的处境。
陈飞宇拿着缴费单走过来,拍了拍纪书漾的肩膀:“书漾是吧?别太担心,用了药,烧应该能退下来。就是这肺炎……估计得折腾几天。费用我先垫上了,回头让你哥还我就行。”
他把单子递给纪书漾。
纪书漾接过那几张印着冰冷数字的单据,看着上面急诊费、化验费、药费、留观床位费……又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他攥紧了单据,指节泛白,喉咙发紧:“谢谢……陈医生。钱……我会还你的。”
陈飞宇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叹了口气:“钱的事不急。你哥……太拼了。最近科里夜班、替班排得最满的就是他,听说白天还在外面找活干?铁打的也受不了啊!”
他压低声音,“书漾,你……劝劝他。身体垮了,什么都没了。”
纪书漾低着头,看着单据上刺眼的数字,又看看病床上呼吸依旧灼热的哥哥,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劝?
他拿什么劝?
那个巨大的、名为“生存”的黑洞,就悬在他们头顶,张着贪婪的嘴。
哥哥是在用命填那个洞,而他自己……又能做什么?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谢谢飞宇哥。”
陈飞宇又叮嘱了几句,转身去忙了。急诊留观区人来人往,嘈杂混乱。
纪书漾拖了把椅子坐在纪时泽床边,默默地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又一滴。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哥哥扎着针头、冰凉的手背。
纪时泽在昏睡中似乎感觉到了,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无意识地、轻轻地回握住了纪书漾的手指。
那微弱的力道,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纪书漾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床沿上。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哥……别倒下……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喊着,在这个充斥着病痛与死亡的急诊留观区,紧紧抓着哥哥滚烫的手,仿佛是在抓着泰坦尼克号上沉没前唯一的浮木。
冰冷的现实和灼热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
冰冷的泪水浸湿了纪时泽的手背。
纪书漾压抑的抽泣在嘈杂的急诊室里微不可闻,只有肩膀细微的颤抖泄露着他的崩溃。
他紧紧抓着哥哥滚烫的手,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绳索。
不知过了多久,吊瓶里的液体下去了一大半。
纪时泽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眉头也不再拧得那么紧。
纪书漾慢慢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睛红肿,鼻尖通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哭没用。
哥哥需要他。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走到护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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