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星星瓶
次日的晨光裹着浅淡的雾,像一层被揉皱的半透明桑蚕丝,从窗帘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漏进卧室。
雾汽氤氲着,让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了几分朦胧的温柔,连床头柜上的相框边缘,都凝着细密的小水珠。
陈屿安是被蓝风铃的轻响叫醒的——那串挂在磨砂玻璃窗边的风铃,冰蓝色的玻璃珠串着细巧的银质铃舌,风一吹便发出清透如泉水滴石的声响,不吵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能把人从混沌的睡意里轻轻拽出来,落在柔软的现实里。
他坐起身,额前的碎发被枕巾蹭得有些凌乱,指尖下意识地拂过,却先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还带着充电器残留的一丝余温,解锁时,楚微澜的消息赫然躺在锁屏界面,是五分钟前发来的,字迹清秀工整:【楼下厨房炖了银耳羹,莲子去了芯,记得下来喝。】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一句平铺直叙的提醒,却让陈屿安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许久,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玻璃屏,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余温,才慢吞吞地敲出一个【好】字。
发送成功的瞬间,窗外的风恰好又拂过,风铃叮铃一声,清越得像是在回应这个简短的回复,落在空荡的卧室里,泛起细碎的回声,久久不散。
陈屿安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实木地板上,地板的纹路带着天然的粗糙感,从脚尖蔓延开一阵轻微的凉意,让他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潮湿的雾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晨露的微凉,扑在脸上格外清爽。
远处的楼房轮廓模糊,像浸在牛乳里的剪影,连楼下的香樟树都成了一团团深绿的雾影,枝桠间还挂着未干的露珠,折射着细碎的晨光。
那串蓝风铃就挂在窗框上,玻璃珠随着风轻轻晃动,折射着细碎的光,把米白色的墙面映得斑驳,像撒了一把碎钻。
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珠,风铃便发出一串更轻快的声响,叮叮当当,像在撒娇似的,缠在耳边不肯散去。
这串风铃,总让他想起楚微澜的眼睛——清透、明亮,带着不张扬的温柔,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像寒春里刚融化的冰泉,看着凉,触到了才知底下裹着暖意。
推开房门时,走廊里飘着甜润的香气,是银耳的胶质混着莲子的清甜,暖融融地裹着鼻尖,驱散了晨间的微凉。
楚微澜正靠在厨房岛台边剥橘子,暖黄的厨房灯光落在他发顶,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把那截露在浅灰色衬衫外的脖颈衬得很软,线条干净又温顺,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晰。
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指尖动作麻利地剥着橘子皮,指甲轻轻划开纹路,顺着缝隙一撕,就能完整地剥出一瓣瓣果肉。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过来,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即扩散开来,连带着嘴角也弯起好看的弧度,梨涡陷在脸颊两侧,像盛了半盏春光:“醒了?银耳羹在保温壶里,炖了两个小时,应该糯了。”
楚微澜说完,上下打量着陈屿安。
“又不穿鞋?”
陈屿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脚踝,瓷白的皮肤贴着微凉的地板,他指尖蜷了蜷,没说话,只是往厨房的方向挪了挪。
楚微澜却放下橘子,转身从鞋柜里拿了双毛绒拖鞋,走过来半蹲下身——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发顶,连带着眼睫都染了层软绒。
他握住陈屿安的脚踝,把拖鞋轻轻套上去,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地板凉,再着凉了又该头疼。”
陈屿安的耳尖忽然热起来,他垂着眼,看见楚微澜的发梢扫过自己的手腕,像一阵轻软的风。
等对方直起身,他才低声说:“知道了。”
陈屿安穿着拖鞋,踩了踩地面,坐到椅子上。
楚微澜把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他面前,指尖带着橘子皮的清香,还沾着一点橘络。
陈屿安接过橘子,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楚微澜的指节。
他的指尖带着刚剥完橘子的暖意,还残留着橘子皮的微涩触感,而陈屿安的手因为刚碰过冰箱,还带着凉意,两种温度撞在一起,像电流似的,让陈屿安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他把橘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果肉汁水在舌尖漫开,带着一丝微酸,驱散了残留的睡意,才低声说:“谢谢。”
这两个字轻得像落在风铃上的风,稍纵即逝,楚微澜却准确地捕捉到了,他弯了弯眼,没接话,只是转身从橱柜里拿了个白瓷碗。
碗沿印着一圈细碎的蓝纹,是手绘的缠枝莲,和风铃、细绳的颜色遥相呼应,显然是特意挑选的。
他打开保温壶,盛了满满一碗银耳羹推到陈屿安面前,羹汤浓稠,银耳的胶质清晰可见,牵起细细的丝,莲子卧在碗底,泛着温润的米白色光泽:“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要是觉得不够甜,我再加点冰糖。”
陈屿安拿起勺子搅了搅,莲子炖得极软,轻轻一碰就碎了,沙糯的口感混着银耳的滑嫩,顺着喉咙滑下去,暖融融地熨帖着胃。
他小口喝着,没再说话。
厨房的静音时钟挂在墙上,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数着此刻的宁静。窗外的风时不时吹进来,把风铃吹得轻晃,清透的声响和勺子碰碗的轻响交织在一起,成了此刻唯一的声音,不喧闹,却让人觉得安心,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捂住了心口。
楚微澜坐在对面的高脚凳上继续剥橘子,指尖动作麻利,很快就剥好了一整个,放进旁边的玻璃盘里,摆得整整齐齐。
他的余光里,是陈屿安垂着的眼睫,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把眼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整个人像一块浸在凉水里的玉,好看,却带着距离感。
楚微澜把剥好的橘子摆得整齐,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又像怕说得重了,把眼前人吓跑:“陈屿安,你知道吗?”
陈屿安抬眸看他,眼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带着一丝疑惑,眉峰微微蹙起,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昨天我发消息,你只回了一个‘嗯’,”楚微澜的指尖轻轻划过玻璃盘的边缘,触感冰凉光滑,带着玻璃特有的冷硬,“算上今天早上的‘好’和‘谢谢’,你这几个小时,一共只说了五个字。”
陈屿安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没说话。
他从小就习惯了用简短的字句回应别人,像是给自己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壳。
才幼年就来到了陈家,家里人话少,性子淡,教会他最多的就是“言多必失”。
后来渐渐长大,陈父就让他自己去参加晚会,职场的尔虞我诈、人情的虚与委蛇,让他更坚信,少说少错,也能少些不必要的牵扯。
他把自己的情绪、依赖、软弱都藏在壳里,只露出最坚硬、最冷漠的一面,久而久之,连怎么好好说话都快忘了。
楚微澜却没等他开口解释,只是转身从客厅的置物架上拿了个东西过来。
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瓶,约莫手掌高,瓶身下半部分是磨砂的,印着细碎的星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把遥远的星河拓印在了上面。
瓶口系着一根浅蓝的丝带,打得是和纸船袋口一样的蝴蝶结,和风铃的颜色一模一样,显然是特意挑选的一套。
他把瓶子轻轻放在陈屿安面前,指尖在瓶壁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像风铃的余韵:“这个给你。”
陈屿安的视线落在那只瓶子上,瓶底铺着一层银色的碎纸星星,虽然只有十几颗,却在光线下闪着细弱的光,像把遥远的星子装进了瓶子里,伸手就能触碰。
“以后呢,”楚微澜的指尖还停在瓶身上,语气里带着点认真的狡黠,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小星星,连瞳孔里都映着瓶身的星纹,“你跟我说话,超过五个字的,奖励一颗星星,每多两个字,我就给再你折一颗星星放进去。等这个瓶子装满了,你可以许一个愿望,我帮你实现。”
陈屿安的视线从瓶子移到楚微澜脸上,对方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晨雾里的星,干净又真诚,没有一丝杂质。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出“这太幼稚了”四个字,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转了个弯,变成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句话一共六个字,超过五个字的部分是一个字,不够两个字的额度。
楚微澜却像是没在意这些,反而笑出了声,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变得温柔:“因为……我想听听你多说几句话啊。”
话音落下时,一颗小巧玲珑的蓝色星星已经捏好了。他的指尖灵活,翻折、缠绕、收紧,不过十几秒,一颗棱角分明的星星就出现在掌心,颜色是和丝带、风铃一样的浅蓝,像是从天边裁下来的一抹云。
他把星星轻轻塞进瓶子里,瓶底的碎星又多了一颗,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闪了闪,像是在庆祝这第一颗“额外”的星星。
陈屿安看着那只瓶子,忽然想起昨天夜里,秋池把纸船塞到他手里时,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说“哥哥,纸船能载着愿望漂到云里”。
那时候他只觉得小孩子的想法天真,可此刻看着瓶里的星星,却忽然明白,原来有些人的温柔,是会用不同的方式,轻轻撞开他那层坚硬的壳——不是用蛮力撬开,而是像春雨润田一样,一点点渗透,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暖意。
吃完早餐,楚微澜收拾好碗筷,动作麻利地擦干水槽,又用抹布把灶台擦得一尘不染。
他转过身,看着还坐在餐桌旁的陈屿安,提议道:“后院的花房里,绣球开得正好,要不要去看看?”
陈屿安没拒绝,点了点头。
跟着楚微澜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小径,石板缝里长着几株青苔,沾着晨雾的湿气,踩上去软软的,带着点湿滑的触感。
小径两旁种着几株月季,枝头还挂着露珠,花瓣娇嫩欲滴,红的、粉的,开得热烈。
花房的玻璃门是推拉式的,边缘有些陈旧的磨损,楚微澜轻轻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股暖香裹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满室的绣球开得热热闹闹,蓝的、紫的、粉白的挤在一起,层层叠叠的花瓣饱满又鲜嫩,像把昨夜的星子揉碎了撒在枝叶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楚微澜蹲在一排蓝绣球前,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陈屿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垂着的发顶,发梢微微卷曲,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水汽,是花房里的湿气凝结的。
阳光透过玻璃顶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轮廓描上了一层金边,连落在花瓣上的尘埃都看得清晰。陈屿安的视线扫过那些蓝绣球,花瓣的颜色是深邃的宝蓝,边缘泛着一点浅蓝的光晕,和窗边风铃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忽然说:“这些绣球的颜色,和风铃很像。”
这句话一共十个字,超过五个字的部分是五个字,按照约定,能折两颗星星(余下一个字不够额度)。
楚微澜的动作顿了顿,猛地回头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笑意,像是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这么多话,惊喜得像捡到了宝藏。
他立刻从口袋里摸出星星纸和折叠好的小剪刀——那把剪刀是迷你款的,刀刃是银色的,手柄是浅蓝色的,和星星纸一个颜色——指尖翻飞间,一颗蓝色的星星就成型了,紧接着又折了一颗,“这句话够得两颗星星。”
说着他将星星递给陈屿安。
陈屿安指尖碰了碰那两颗蓝色星星,纸质软而韧,像裹了层花房的潮气。
他没接,只是垂眸看着楚微澜的指尖——指腹沾着点星星纸的碎屑,浅蓝的,和绣球的边纹一个颜色。
“你折的星星,很好看。”他忽然开口,这句话一共十二个字,超过五个字的部分是七个字,能折三颗星星(余下一个字不够额度)。
楚微澜的眼睛亮得更甚,像把花房的阳光都揉进了眼底:“这句话够折三颗!”他忙从口袋里摸出新的星星纸,指尖翻飞得更快,连耳尖都染了点浅粉。
陈屿安看着他低头折星星的模样,发梢的水汽浸得碎发贴在颈侧,忽然觉得,花房里的暖香、风铃的轻响,还有这些浅蓝的星星,像把他冰封的世界,一点点焐得软了。
两人又逛了会,便回到家中。
一到家,陈屿安便把星星轻轻塞进玻璃瓶里,瓶底的星星又多了两颗,闪闪烁烁的,像两颗小眼睛。
陈屿安装完星星,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瓶子?”
“之前就准备了,”楚微澜把瓶子举到光线下晃了晃,里面的星星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像风铃在唱歌,“但一直没机会给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星星纸也是昨天晚上裁的,本来想裁更多颜色,后来觉得还是浅蓝最好看,和风铃、瓶子都配。”
楚微澜讲着,又加了颗星星进去。
这句话很长,陈屿安没去数字数,只是看着楚微澜的侧脸。
暖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一层细绒的雪,柔软又好看。
他忽然想起昨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铃的轻响,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楚微澜房间的方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原来有些温柔,是提前写好的伏笔,藏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里,藏在深夜裁剪的星星纸里,藏在精心挑选的瓶子里,等着被人慢慢发现。
花房的角落摆着一张藤编的小桌,旁边放着两把藤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藤条的缝隙里还残留着一点灰尘,却打理得很干净,没有发霉的味道。
楚微澜把玻璃瓶放在桌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小本子,封面印着细碎的星纹,和瓶身的图案相得益彰,连装订线都是浅蓝色的。
“我给你记着数,省得忘了,”他翻开本子,笔尖在纸上落下,字迹清秀工整,“4月12日,两颗星”,写完后,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个小括号,里面写着:“(陈屿安第一次主动说超过五个字的话)”,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星星符号,显得格外可爱。
阳光从玻璃顶落下来,落在本子上,落在楚微澜的发梢上,也落在陈屿安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带着点微热的触感。
陈屿安忽然觉得,这花房里的暖香,比昨夜的风铃更让人安心。
他走到藤桌旁坐下,看着满室开得热烈的绣球,忽然想起秋池说过的话,脱口而出:“秋池说,纸船能载着愿望漂到云里。”
这句话十一个字,超过五个字的部分是六个字,能折三颗星星。
楚微澜的笔尖顿在本子上,墨水晕开了一个小小的点。
他抬头看他时,眼里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温柔得能溺死人,连声音都带着点甜:“这句话够折三颗星星,加上刚刚的三颗,一共是六颗,好棒啊~”
楚微澜有种哄小孩的意味在。
他折星星的指尖很快,三下五除二,三颗蓝色的星星就捏好了,轻轻落进瓶子里时,瓶底的碎星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碎钻。陈屿安看着那些星星,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忍不住问:“如果瓶子装满了,你真的能实现愿望吗?”
楚微澜把折好的四颗星星一一塞进瓶子,然后把瓶子轻轻推到陈屿安面前,眼神认真又坚定,像在许下什么郑重的承诺:“当然。不管是什么愿望,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帮你实现。就算是很难的事情,我也会尽力去做,不会让你失望。”
陈屿安看着瓶里的星星,忽然想起昨夜他望着楚微澜房间的方向时,心里那点说不清楚的期待——期待能多了解这个人一点,期待能被这份温柔多包裹一会儿,期待自己也能慢慢卸下那层坚硬的壳,不用再时刻紧绷着神经。
原来有些期待,是会在不经意间,被温柔的人稳稳接住的,不用你多说,他就懂。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