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蝶

　　蝶生把从山上挖来的花移植到小竹楼拓宽的露台上，一盆盆浇饱了水，满意的拍了拍衣摆的灰尘。

　　仰头看向二楼撑着脸颊看天边的姜谕，喊道：“圣主，你看，这些花好不好看呀。”

　　姜谕闻声低头看向楼下，姹紫嫣红的围了一圈，只是热闹，并不算多好看，但看着蝶生满是欢欣的脸庞，违心的笑着夸奖“很好看。”

　　香味还是太浓了，姜谕脸上挂着笑，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蝶生在楼下只当没看见。

　　他知道姜谕五感比普通人灵敏，吃东西太甜太咸都会不喜欢，能酿那天隔老远就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黑漆漆的也能看清河里有人。

　　原本只是想采些花来熏一熏他，哪里知道姜谕竟然主动让自己在楼台上种花。

　　既然他都说了，自己就顺水推舟咯。

　　也算是报了他之前用死蜈蚣吓人的仇。

　　蝶生的笑脸下就是这样的性格，既念旧，又记仇。

　　虽然对于姜谕奋不顾身救人的行为很欣赏，自己也愿意救他。

　　可是这也改变不了自己刚来小竹楼时姜谕给他的坏印象。

　　他看得很清楚，姜谕本质上就是个嫉妒心强，独占欲重，脾气又臭又难哄的臭小孩！

　　书上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今天他是能好好的和蝶生相处了，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又恢复本性？

　　连着几天，蝶生不是去找濯英玩就是回家腻在阿爹阿妈身边。

　　姜谕在小竹楼里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岚涯品出味儿了，悄悄对蝶生说：“蝶生，你这几天先别出去了，圣主不太高兴。”

　　蝶生眼睛转了一圈，乖巧的点头答应“好，那我明天就不出门了。”

　　说完，央求阿姐给他熬了一锅米糊。

　　第二天，蝶生果然不再往外跑，而是和姜谕一起进了书房看书。

　　姜谕的脸色也阴转晴，有些别扭的问道：“今天没出去玩啊？”

　　蝶生正在练字，眼神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笔，摇了摇头“不出去了，我老是出去玩，圣主一个人多孤单呀。”

　　心里一动，姜谕侧头看他，乌黑的一头长发别在耳后，露出白皙的侧脸，微长的睫毛自然的搭在眼睑上，温柔而灵动。

　　“是啊，你不在，我总是孤单的。”姜谕喃喃低语。

　　明明他只来了不到一年，姜谕却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感受到活着的乐趣。

　　他在的时候，小竹楼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旦他不在，小竹楼便陷入让人难忍的沉寂。

　　蝶生感觉姜谕怪怪的，每天总有蛊师来找他议事，他都忙成那样了，还有什么可孤单的？怕自己太闲吗？

　　心里这样想，可蝶生也不敢真说出口，放下笔扭头看向姜谕“圣主每天这样不是关在三楼炼蛊，就是关在二楼看书，不然就是和蛊师议事，一点不觉得无趣吗？”

　　姜谕摇了摇头，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这样的生活，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蝶生放下手中的笔，边将墨迹吹干边问道：“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出去？去哪儿？”姜谕的视线跟随着蝶生的行动而移动。

　　蝶生推开窗子，闭眼感受风吹过面颊的微凉“去山的那一边呀，圣主不好奇山的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为什么要好奇？”姜谕不解的问道。

　　只要他想看到，随时都能看到，何必还要出去呢？

　　蝶生没有回头，趴在窗边看向远处的山巅，眼里，满是对外面的向往“没见过，所以好奇啊。”

　　对于寨子里的人来说，山那边是个美好而朦胧的想象。

　　而蝶生，从记事起，心里就隐约有个声音对他说：走出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偶尔夜半惊醒，他也不清楚那个声音是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是来自于蝶灵的传承。

　　也许它也不想面对被禁锢的命运，鼓动着蝶生努力挣脱束缚，逃离寨子。

　　但显然，现阶段的蝶生，首先要做的，是让姜谕对自己完全信赖。

　　他倚着窗栏回头，笑得神神秘秘的“圣主，你放过风筝吗？”

　　岚涯阿姐昨天做的那盆米浆终于派上了用场。

　　二人把堂屋弄得乱七八糟，纸张，篾片扔了满地。

　　捣鼓了一整个下午，总算做出个能看的。

　　画着金色小蛇的风筝在寨子上空飘起，姜谕仰头看着被风吹起的金蛇风筝，笑着摸了摸阿金冰凉的蛇头“你看，你在天上呢。”

　　三楼的露台上，蝶生牵着风筝线递给姜谕“圣主，放上去了，你快来试试。”

　　姜谕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算了，你玩就好，我不喜欢这些。”

　　才怪，蝶生扭过头翻了个白眼，不喜欢还做的那么起劲，嘴硬的讨厌鬼。

　　腹诽完还是接着哄人“我们辛苦做了一个下午的风筝，你好歹试一下嘛，阿金也希望你放的。”

　　他软着语气撒娇，眼里不自觉地溢满了委屈，好像姜谕再拒绝就会哭出来一样。

　　姜谕抿了抿唇，动作生疏的接过风筝线，面色凝重的紧盯着天上摇摇晃晃的风筝，像是在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一样。

　　“圣主，不用这么紧张，手腕松一下紧一下才能放的更高更远哦。”蝶生小他一圈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背，教他怎样让风筝飞起来。

　　风筝在他们手里越飞越高，忽而一阵大风袭来，风筝线被吹断，画着阿金的风筝飘飘摇摇的越飞越远，掉到了山的那一边。

　　蝶生有些失望的皱眉“可惜了，我们做了一个下午呢。”

　　“没关系，你想要多少，我都能陪你做的。”姜谕安慰着他有些低落的小情绪。

　　“可是……那是圣主第一次和我一起做的风筝，我想好好收起来的。”蝶生低着头，绞着袖子，声音都没了朝气。

　　姜谕听完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伸手像阿公经常哄蝶生那样，轻柔的顺了顺他的长发“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做很多东西，不一定非要是风筝。”

　　他认真哄人的样子蝶生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笨拙好笑，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染上了笑意“我可以叫你阿哥吗？我阿姐就经常这样哄我。”

　　姜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有些发烧“随便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蝶生这才真正的笑了，兴奋的抱住姜谕“那我们再做一个风筝吧，这个我一定好好收起来。”

　　夜里，岚涯打扫的时候，看着一个个做得奇形怪状得风筝发愁。

　　这些扔了怪可惜的，当柴火烧又嫌太少。

　　蝶生帮着把做坏了的一个个捡起来“阿姐别担心，这些你就拿给寨子里的孩子们玩吧。”

　　寨子里孩子们多，又都是活泼爱动的年纪，这个时节大人们要忙着给稻田播种，没有时间给他们做这些小玩意儿。

　　于是，第二天姜谕醒来的时候，推开窗就看到寨子上空全是各种各样的风筝，都是他和蝶生一起做的。

　　他看着画着一只丑丑的金鱼的风筝，忍不住笑了。

　　蝶生听到他在笑，好奇的凑过来，看到漫天形状奇怪的风筝，也不由得惊奇“阿姐这么快就给他们送过去了？”

　　姜谕转头看他，冷锐的眉眼柔和的聚着笑意“你让阿姐送的？”

　　“是啊，扔掉多可惜，正好前两天阿妈还跟我抱怨，说要种水稻了，濯英没人管整天疯玩，我就让阿姐把那些不那么好的都给他们送过去了。”蝶生自得的挺了挺胸膛，一副做了好事求夸奖的可爱模样。

　　早晨初升的阳光洒在蝶生脸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连脸颊上细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黑水晶一样的眼睛晶莹剔透，美好的让姜谕沉迷其中。

　　他听见自己心脏正在快速鼓噪的跳动，清楚的明白那不是蝶灵对蛇灵的吸引。

　　而是自己对蝶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也许是心脏跳动的太过分，姜谕情不自禁的牵起他的手，力道大的惊人，低声问道：“蝶生，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就在这里，在这小竹楼里，永远陪着他，永远在他的身边，带给他活着的喜悦。

　　蝶生心中毫无波澜的眨了眨眼睛，笑开了眉眼“我当会在这里呀，阿哥，我会陪着你的。”

　　他不清楚这样的话对于姜谕来说，是怎样重要的承诺，他只是想让姜谕完全对自己没有防备，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蝶灵真正长成的时机。

　　在蝶灵长成之前，他当然会在这里，除了这里，他哪里也去不了，可这都是一时的。

　　蝶生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这里。

　　被姜谕拥入怀中的时候，蝶生还在憧憬着未来的自由。

　　他靠在姜谕的胸膛上，听着姜谕“噗通”“噗通”强烈的心跳声，意识到自己已经能牵引姜谕的情绪，心中竟然涌起莫名的满足。

　　你看，再难哄的孩子，还不是被自己哄得服服帖帖？

　　这一年的春天，寨子上方的天空格外热闹，就像姜谕的生活一样。

　　因为有蝶生闯入，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露台的花，厨房的甜糕，还有卧室墙上挂着的蝴蝶风筝，都让姜谕觉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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