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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归燕(晏主bg)
1.
“你想入江湖?”
“是啊,来往清河的客商跟我说了好多事,都可好玩了!”
幼时的你这样回答着,到十三岁之后,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变了。
你还是想入江湖,这样的话就可以一直和江晏在一起了吧,不用再数着日子等他回来,也不用再怕他在外面受伤。
十岁闹的笑话你至今还记得,那时大家都在笑,江晏沉默半天才憋出一句夸你孝顺的话。
你全然不在意,只顾着高兴他没事,你们又能在一起了。
你们是一家人呀,家人,就是要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啊。
只可惜,燕子是候鸟。
百草野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随着江晏的消失,竹隐居渐渐破败了。
你仍然常常去那片竹林,拎着离人泪坐在旧桌旁,候一只离家未归的蓝燕。
也许他今天就回来了呢。
你这样想着,三年过去了。
一千零九十六天,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时辰,离人泪还是没有迎来开坛的机会。
十六岁那年,你终于不必再等了。
火光倒映在你闪着泪的眼眸里,它烧断了漫山遍野的梨花树,也烧断了你的少年时光。
后来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面有刀哥,红线,和所有离你而去的人。
看不清脸的侠客问你,“你十六岁离家,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他的声音熟悉得你想落泪,你拼命想知道他是谁,可厚障壁挡着回忆,令你无法记起。
“恨也算牵挂吗?”
你忽然想起这句话,恍然发现在长久的失去中,你开始恨江晏。
日复一日的,你对他的感情在爱恨纠缠中变质。
十几岁第一次品尝到情爱的滋味,不明白这么苦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趋之若鹜,直到后来你也像飞蛾一样,想要扑向那团蓝色的火。
江晏,江晏……
深夜辗转反侧,不断咀嚼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口燃烧的痛,眼泪湿透枕巾时,鼻腔的酸涩,汇聚在一起苦得人想吐。
可是只要再见到他,那风经过他吹向你的时候,你又心甘情愿咽下这甜蜜的砒霜了。
如果能再见,如果能再见的话……
你常常觉得不羡仙的火从来没有熄灭,它一直在你身体里烧着。
在想象中和江晏重逢的时候,会庆幸还好他不在,要是那天晚上大家都走了就好了,留你一个人在那里可以的,真的都可以的。
反正,你已经不怕痛了。
“啊,伤口又在流血了。”
你自言自语地说着,熟练地上药、包扎,然后继续追着蛛丝马迹向前跑。
你已经失去了太多,仅剩的那点东西,几乎成了你人生的全部。
寒香寻,江晏,这两个名字贯穿了你过往的人生,你要找到他们,重新组建起你的家。
对于时间的流逝,你已经不太敏感了,只记得重逢那天,岸边的杨柳翠绿,你终于又在风里尝到了甜味。
“江叔……”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二十多岁的你在这一刻,变回了那个被抛下的小孩,站在原地委屈地哭。
朦胧中,蓝色的身影朝你走来,他抬起手似乎想拥抱,最后却只是生疏地扶住你的肩膀。
“你长大了很多。”
江晏沉默地注视着你,想从你身上找回那逝去的十几年时光。
变高了,变壮了,变得伤痕累累,不再像个孩子……
虽然在哭,但看起来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似乎不再需要他了。
江晏抿了抿唇,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擦掉泪,眼眶被袖口蹭得红红的,一错不错地盯着这只失而复得的蓝燕,哽咽道,“你,还走吗?”
江晏没说话,只是摸摸你的头发。
于是你又问,“那走之前,可以一直陪我吗?”
他叹了口气,“可以。”
你抬起脸,朝他笑的时候,眉眼还残留着难过的影子。
之后你们回到清河,竹隐居被重新修缮,等来了燕子回巢。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
你练剑的时候,江晏就倚墙站在旁边看,然后在某一刻,突然提着剑冲过来。
你挡下一招,不慌不忙地指责,“江叔,你又偷袭!”
“看来这些年没偷懒。”
江晏的唇角动了动,没有明显的弧度,但就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来他在笑。
“那当然。”
你看着他,只觉得胸中积年的恨怨都在这一笑中消弭了。
少年意气重新出现在你身上,剑光交错中,雪白的剑身倒映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我现在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了。”
“大侠,专心。”
这场比试最终以你的剑被挑飞作为结尾。
江晏慢悠悠地走过去,踢起你的剑握在手里,转身递给你。
他额角起了层汗,汇成几小股顺着脸庞流下,有一滴在眼睛上方摇摇欲坠,他正准备随便用衣服擦擦,没想到你更快。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落在眉上,烫得江晏几乎想闭眼。
“……”
你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接过剑朝他笑了笑,“今天我做饭,江叔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转身的时候,你连呼吸都忍不住颤抖,江晏握过的剑柄被你紧紧抓住。
你知道,你能攥在手里的,只有这个。
这场持续十年的暗恋,是只属于你的独角戏,不能说,不敢说。
“我去洗菜。”
江晏忽然说道,他绕到你身侧,和你并肩往前走。
真是严峻的考验啊……
你强装着平静,和江晏一起备完菜,推着他出去。
他扶着门框,目光竟有点担忧,“真不要我帮忙?”
你摇摇头,“不用不用,你出去歇会吧。”
于是江晏就一步一回头地走开,躺到不远处你做的藤椅上,偶尔转身拿东西,能看到一双专注望着你的眼睛,竹影在他身上晃动着,轻易就吸引走你的心神。
做好饭,你走到藤椅旁边,弯下腰看他。
“……江叔?”
江晏闭着眼,不知何时睡着了。
风缓缓吹动着他额边的碎发,偶尔勾连住睫毛,若有若无的痒意让他微微皱起眉。
你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撩开那几丝头发,又试探地叫了声,“江晏?”
“……”
仍然没有回应,你不再出声,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面容。
又多了几道伤疤,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你没看太久,很快就直起腰离开,厨房的菜要温起来,等江晏醒了吃。
“……”
江晏悄无声息地睁开眼,他望着你的背影目光沉沉,直到你消失在门后,才又阖上眼。
半晌过后,几不可闻的叹息被风吹得零落。
2.
江晏醒来时天已经擦黑,暖黄的烛光外连片的竹影摇曳着,模糊了梦与现实的边界,周遭是空荡荡的安静,只有叶片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梦境的残影还停留在脑中,他眨眨眼,神情中显出难得的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
已经回家了啊……
驱蚊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很淡,却有种难以言喻地安心,耳边也不再安静,方才被忽视的那些细微声音,在此刻朝江晏一起涌了过来。
他站起身,寻着声音,慢慢走进那盏属于江晏的灯光里。
“江叔。”
你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朝他微笑,“醒了呀,饿不饿,想吃什么?”
“都行。”
相比于吃什么,江晏明显更关注你,他拿起一块布料,仿佛你在做一件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你在做什么?”
“呐。”你很自然地将一张图纸展示给他看,“你的衣服都旧了,我想给你做件新的。”
“……?”
江晏看你的眼神更诡异了,几乎想问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在他印象里,你一直是个很活泼的孩子,练剑时会追着蝴蝶跑,跟着出去狩猎,会叽叽喳喳地问许多问题,永远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永远鲜活热烈。
也真的是个很会闯祸的小麻烦精。
分别的这些年,你做的事没少传到江晏耳朵里,依靠着这些零碎言语,他一点点拼凑出你长大后的样子。
行侠仗义,乐于助人,是个标准的大侠。
然而无论是哪一个,在江晏的想象中,都不会拿着张纸,表情温柔地说要给他做新衣服。
“我做衣服很快的。”你见江晏不说话,忍不住补充道:“你走之前我肯定能做完。”
江晏攥着那块布料,问:“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啊。”
你被问得一愣,慢吞吞地说,“就十几岁的时候吧,记不清了,出门在外嘛,有时候衣服破了只能自己补补,时间长了就多了门手艺。”
“我记得你也会的。”你忍不住比划了一下,带着小小的欢欣道,“我记得,小时候我被大鹅追着啄,衣服破了都是你给我补的。”
“……”
江晏无言,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确实已经失去彼此十三年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心头,他叹了口气,压着你的肩膀揽进怀里。
被江晏拥住的感觉很奇怪,安心夹杂着久违的怀念,你品尝到了熟悉的酸和苦。
不去懂这个拥抱的原因,你只是小心地偏过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偷偷寄托一点不可告人的情愫,以缓解长久的痛意。
你小声问,“江叔,怎么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
江晏摸摸你的头发,松开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明明是退回界限内的动作,他却觉得再多走些就要跨出去了。
晚饭最后是江晏做的。
你心里稍稍有些遗憾,中午做的菜留久了味道不好,只好拿去喂附近的小猫,本来想再做一次,但江晏不让。
“还没到你照顾我的时候。”他说完,显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衣服不急,别把眼睛弄坏了。”
“不急的意思,是没那么快走吗?”
“……嗯。”
你雀跃地跟着江晏到厨房,搬了个小板凳坐到旁边,捧着脸笑眯眯地看他,视线跟着他的行动轨迹移动。
在江晏第五次对上你目光后,他认输似的走过来,弯腰捂住你的眼睛,无可奈何地道:“头总转来转去地看我,不累?”
“不累。”
你握住江晏的手拿下来,克制住想要亲吻他指尖的冲动,眉眼弯弯地问,“江叔累不累,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
江晏试着抽了一下手,竟然没抽动,
“???”
“松开。”
你恋恋不舍地放开,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晏刚往灶台那边走两步,想了想又倒回来,拍拍你毛茸茸的脑袋,“老实点。”
“好呢。”
背后炽热的目光消失,江晏悄悄松口气,孩子太粘牙也不好,他想着,唇角却微不可察地上翘。
做了半个多月粘牙的“小孩子”,江晏告诉你,他要离开了。
“我出去几个月就回来。”
新衣服在江晏的监督下,拖到前两天终于做好,你坚持要他穿新衣走。
江晏调整着腿环的松紧,头也不抬地道,“衣服坏了你别心疼哭就行。”
“嗯嗯。”
你小狗似的蹲在江晏脚边,专心致志地看他往腿上装暗器。
“江叔。”你忽然出声。
江晏动作一顿,抬眼静静地注视你,等你说出你想说的话。
“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摇摇头拒绝,你也不多纠缠,垂下眼手指张开又合拢,虚握住眼前人的一角衣摆。
“几个月可以做很多件新衣服。”你抬起脸,道:“但还是希望这件衣服不要坏。”
“希望江叔不要再受伤了。”
“嗯。”
江晏伸出小手指,学着你小时候的样子晃了晃,“跟你拉钩,我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你勾住那根手指,心想,他做了承诺,你终于不再被抛下了。
3.
新的回忆,新的承诺,新的可以抚慰思念的药。
你像十六岁前那样,每天往返不羡仙和竹隐居,江晏不在,你要看好家。
打扫干净屋子,照例洒驱蛇虫的药,你擦擦额角的薄汗,不禁想起大强。
这只能干的小猫,如果它还在的话可以帮你,可惜动物的寿命相对于人来说太短,清河的小猫小狗换了一批,小白和踏雪也去世七八年了。
红线做的鹅包和手绳已经旧得褪色,你早就不敢带着它们出门,怕无意的一点剐蹭就会让这最后的念想破灭。
做完所有事情,你沉默着合上门扉,沿着竹径慢慢往回走,这条路你走了半生,余生也会一直走下去。
“少东家好啊。”
偶尔遇到几个人笑着朝你问好,你微笑着回应。
“你好啊。”
“少东家怎么一个人,江大侠又出门啦?”
“是啊。”你眉眼弯弯地大声回答,“他说过几个月就回来!”
那人点点头,小声嘟囔着走远,“该回来了,都该回来了……”
是啊,都该回来了。
你站在神仙渡口,回身望向天上的风筝,长长的线牵连成一串,永远在一起,一直不分开。
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你想到前不久天不收的传信,眼中不禁露出笑意。
不羡仙的东家,在离开的第十年,终于要回来了。
组成你家的最后一块拼图归位,你和药药早早等在渡口,那抹红色刚出现在视线中,你就迫不及待地往前奔跑。
“寒姨——”
撞进熟悉的香味,眼泪又一次滚落,二十六岁的你似乎格外爱哭。
温暖的手抚摸着你的头发,“怎么长大了反而更爱哭了。”
“我好想你……”
你闭着眼睛脸埋在她颈窝,偷偷在心里喊那个不敢喊出来的称呼。
妈妈,我很想你,我一直在找你们,妈妈,妈妈……
寒香寻更紧地回抱住你,垂下眼帘掩饰其中水光,声音温柔,“我回来了,以后都不走了。”
“一直陪着我?”
“一直陪着你。”
“永远不分开?”
“永远不分开。”
潮湿的心迎来晴天,从此不再阴雨连绵。
接风洗尘后,你粘着寒香寻要和她一起睡,天不收撇撇嘴,被药药拉走了。
洗漱完吹灭烛火,娘儿俩挤在一张床上,絮絮说着话,互相问这些年的状况。
“这些年过去,你都这么大了,没个喜欢的人?”
寒香寻替你拢拢头发,挑眉笑道:“男的女的都没有?”
“寒姨你还真开放。”你说完便沉默下来。
寒香寻察觉不对,撑起头仔细观察你的表情,你偏过头想躲却被掰回来。
“哟,还知道躲呢?”
寒香寻放开手躺了回去,看着头顶的床帐,慢悠悠地问,“说吧,让我听听到底是谁,居然能让我们家贵客为情所伤啊。”
她冷冷地想,看我不打死那个不识趣的小兔崽子。
“寒姨。”你抱住她的手臂求饶,“好寒姨,你就别问了呗。”
“行,不想说就算了。”寒香寻没好气地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不管怎么样总有我们呢。”她说,“江无浪勉强也靠得住,有事别自己硬扛。”
你闷闷地应声,“嗯,我知道了寒姨。”
寒香寻瞥了你一眼,“要真喜欢就努力去争取,实在不行就绑回来。”
你思考一瞬,摇摇头,“不用,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窝囊。”
“嘿嘿。”
你干笑两声,没再吱声。
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有家,有人陪着,真的挺好的。
你从前也想过向江晏表明心意,但这个想法刚浮现便被你打消。
没有必要,你冷静地想,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只要是江晏的爱,只要他回来,愿意陪着你,其余的你根本不在意。
努力忽略心底的那一点不甘和失落,你闭上眼催眠自己。
不要贪心,不要去破坏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家。
夏天在你的等待中结束,你数着日子,期待某一天推开竹隐居的门,能看到向你许下承诺的人。
他没骗你。
你看见江晏的刹那,脑子立刻冒出来这句话。
衣服没坏,他没有受伤,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彼时你刚给厢房客人上完酒,转身就看见江晏站在外面的曲桥上,似乎在等你。
“江叔!”
你按捺不住欣喜,小跑着迎上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等我吗?”
“嗯,刚回来,问了寒香寻,她说你在这里。”
江晏说着,身上却没有风尘仆仆的痕迹,胡茬刮得干净,凑近了才能看见淡淡的青色。
他张开手,将一枚玉佩悬在你面前,“这个给你。”
玉佩轻晃,你看到上面刻着你的名字。
是镇冠珏。
你接过玉,当初江晏拿走它是为了护住你,现在还回来是否意味着事情已经结束,他不再离开。
“还给我是事情结束了,以后都不走了吗?”
你急切地拉住他的衣袖,眼里闪着期盼,“是吗?”
“是。”江晏看着你,眼神似乎和几个月之前有所不同。
也许他已经发现某些东西,在长久的考虑中选择接受,然后把选择权连同玉佩一起交还给你。
“以后都不走了。”
番外·江晏
离开的几个月,江晏一直在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分开十几年的重逢后,对他有了非分之想。
也许这妄念早已存在,只不过现在才被他看见。
合身的新衣忽然变得滚烫,江晏仰头饮尽一碗酒,阖上眼时,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双慌乱的眼睛。
她以为她掩饰得极好,可对视时波动的眸光,转身时颤抖的呼吸早已出卖了她。
江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有时倒情愿自己是傻子,不必明明看得清楚,却在沉默中纵容她一回又一回。
任由她继续靠近,不点破不远离,陪她练剑,给她重新做剑穗,和她一起将过去的遗憾补上。
“…………”
一坛酒渐渐见底,江晏缓缓呼出口气,觉得这酒太烈,居然让他生出了动摇的心思。
可是,怎么会不心软呢?
养了十三年的孩子,迫不得已抛下,让她吃了这些年的苦,再见面时怎么会不对她心软呢?
踏上回清河的路时,江晏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应该一走了之,应该绝了她荒唐的念头,反正寒香寻会继续护好她。
可是为什么还是回去了?
江晏说不出来。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和她拉过钩,承诺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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