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小柜员的生存指南

　　“您好，我叫嘉时。”河边的女孩很快发来了招呼语。

　　叶述慈点开她的头像，全是动漫相关的朋友圈，签名栏却矛盾地写着：“休学中，勿扰，或者打扰我吧。”

　　嘉时偶尔会找他聊动漫相关的话题，女孩话题间涉及的动漫众多，因工作脱坑许久的叶述慈只能边借助搜索工具边和她聊着完全不认识的动漫人物，或许是女孩太渴望倾诉，叶述慈漏洞百出的回答都被她忽视过去。

　　他们就维持着一种平淡的关系。

　　嘉时也会在深夜发来消息，讲述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被误解的委屈，或是某个让她热泪盈眶的动漫片段。叶述慈总是简短地回应，不刻意安慰，也不过分疏离。

　　有时她会突然消失几周，朋友圈一片沉寂。叶述慈也不追问，只是在她再次出现时，淡淡地问一句："最近还好吗？"

　　这样脆弱的平静，被嘉时深夜的一条消息碾碎。“她不要我了...”一条语音消息赫然屹立在对话框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相处五年的网友刚刚拉黑了她，理由是她“太负能量”。

　　本来躺着玩手机的叶述慈在听到语音那刻，猛然坐起身，手指悬在手机键盘上，斟酌着字句。他们不过聊过几次，她就如此坦然地向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袒露最脆弱的伤口。

　　“虽然那天你在偷听，但现在只有你认识我和她，我打扰你一下，可以听我说一说吗？打扰了。介意的话，请告诉我。”嘉时敲下这段文字心里也在上下打鼓。

　　"我在听。”最终叶述慈回复道，为了表达关心，他又补充了一句话：“要打电话吗？”

　　语音通话立刻拨了过来。接通瞬间，崩溃的哭声撞进耳膜。叶述慈静静听着她断断续续的控诉，时不时“嗯”一声作为回应。

　　“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注定要被抛弃？”她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危险的颤抖。

　　叶述慈心头一紧，河畔那句“我不想活了。”骤然浮现。“不是的，”他放轻声音，“只是有些人，他们承受不了太多。至少现在，还有我这个陌生人愿意陪你。”

　　通话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她的呼吸渐趋平稳，叶述慈才发现自己的睡衣后背已经汗湿。

　　"谢谢你...没嫌我烦。”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叶述慈想起半年前因为失业同样在深夜崩溃的自己。那时要是有个人能接住我的眼泪，该多好。

　　从此之后，休学在家、几乎与现实世界隔绝的嘉时，似乎将叶述慈当成了她唯一通往外界的缆绳。叶述慈的微信，成了她所有情绪、所有感知唯一的泄洪闸口。消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涌入，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密度和强度。

　　凌晨三点半，“你睡了吗？我下午喝了杯奶茶，心脏跳得好快，睡不着，安眠药好像没用了。”附上一张对着漆黑天花板的、模糊不清的照片。

　　午休时叶述慈仓促扒着盒饭的间隙，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提示音连成一片：“妈妈早上出门前又叹气了，她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甩不掉的包袱？”，“看！楼下那只胖胖的大橘猫今天带了个同伴来！也是只胖胖的橘猫，它们都有朋友呢……”，紧接着是两张不同角度、模糊不清只剩下猫屁股的的特写，“我今天懒得吃饭，刚煮了泡面，加了个蛋，还加了火腿肠，真可真是丰盛的一顿午餐呀。”，又是一张碗里泡面坨掉的特写。

　　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当叶述慈带着一身钞票的陈旧气味和近乎麻木的疲惫回到宿舍，屏幕上的小红点早已堆积如山。从早上醒来的“今天又做噩梦了”到深夜的“我是不是永远都好不起来了”，日复一日。

　　嘉时的消息却总是断断续续的，带着不合时宜的、近乎莽撞的倾诉欲：“楼下的橘猫在晒太阳，你说，它会不会也有一点孤单？”

　　最初，叶述慈还会饶有兴趣地一句一句回复。他习惯了嘉时的叽叽喳喳，到点没出现反而有些空落落的。但随着领导施压的存款任务越来越重，叶述慈被迫回归忙碌的生活，只能艰难地抽空回答嘉时的分享欲。渐渐地，他开始害怕看到动漫头像上跳出的小红点，绞尽脑汁的精心回复也慢慢退化成了敷衍的表情包和短句。

　　叶述慈理解这种需要倾诉的感觉，但他只能在午休和下班后回复。虽然女孩的消息他句句有回应，但社畜的压力让他有些疲于应对生活外的一切事项了。

　　嘉时无时无刻的分享欲诉说着她的孤单和无助，叶述慈只好忙里偷闲地挤时间回复她的消息，不然她就会像枯萎的小草一样焉着脑袋消停一天。

　　实际上他总会想起那天那个河边，嘉时在河边说的那句“我不想活了。”，他害怕女孩失去自己这个树洞后，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在聊天分享着药物带来的混沌麻木与偶尔片刻虚假的“平静”。互相鼓劲劝对方早日康复。这样小小的日常片段都说明对方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不忍就这样袖手旁观。

　　终于，一个刁钻客户无理纠缠、又被主管提醒季度存款任务缺口巨大的晨间，叶述慈只能在午休时间闭目修养片刻，试图缓解头痛欲裂的感觉。就在这时，手机又像警报一样执着地震动起来。是嘉时发来的一个声优见面会链接，紧接着是一段近乎灼热的兴奋文字：“下个月有这个超棒的展子，我最爱的那个声优会来现场！配音互动环节超多，我们一起去吧，一起穿cos服，我都想好配什么角色了。有你在旁边，我一定敢去的！我们约好，好不好？”

　　那燃烧着期待的文字，狠狠压在叶述慈紧绷的神经上。最终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疲惫、恐慌与瞬间想要逃离的冲动，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叶述慈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他这个月还差两百万的存款任务没完成。

　　“对不起啊嘉时，这周末我得加班。”她斟酌着用词，“我们银行有存款任务，完不成不能休假。”

　　消息显示已读，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很久才发来回复：“又是工作，你每次都这么说。”

　　叶述慈能想象嘉时撅着嘴打字的模样。她心里一阵愧疚，但更多的是无奈。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一年，虽刚入银行不久，但他仍然只是个小小的柜员，每天数着别人的钱，计算着自己的存款差额。

　　“真的没办法，这个季度考核快结束了，我还差很多。”叶述慈发了个摸头的表情，“下次一定陪你去，好吗？”

　　叶述慈几乎是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狠狠扣在冰凉的金属柜台上，像丢弃一个烫手山芋般。他害怕看见嘉时的任何回应，工作只是大人的拙劣借口罢了。

　　“什么任务这么重要啊？连一天都抽不出来？”嘉时追问。

　　叶述慈叹了口气，打字道：“我们每人季度存款任务五百万，我还差两百万。完不成的话不仅没有奖金，还会影响工作仕途。”发完他又补充，“银行就是这样，表面光鲜，实际上压力大得很。”

　　手机安静了几分钟，然后突然震动起来。

　　“只有这个小任务吗？我找我哥帮你！他是总裁，随便存个两百万不是问题！”

　　叶述慈差点被呛到。总裁？嘉时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她一直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别开玩笑了嘉时。”叶述慈回道，“我知道你失望，但不用这样安慰我。”

　　“我没开玩笑！我哥真的很厉害！”嘉时发来一连串power表情，“等着瞧吧，我会给你个惊喜！”

　　叶述慈摇摇头，把手机放回口袋。下午还有十几个客户等着他，没时间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

　　弹指之间，一小时的午休时间结束，叶述慈强迫自己戴上职业化的面具，回到玻璃后继续面对盲盒般的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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