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替身：自由希望

　　克莉斯和斯蒂芬都十八岁了，经过几年的发育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在这些年里，他们的又经历了很多事情，比如斯蒂芬在十六岁的最后一次夜游的时候被实验员28号抓住了，但最后虎口逃生，亨德森公司终于把那些栏杆加固上了；又比如克莉斯慢慢把她这些年写的东西拼起来，逐渐变成了几篇小说。

　　克莉斯再不是那个毫不起眼的“小野猫”，昏暗的仓库也并没有削弱她眼睛里的光芒，反而使那对绿宝石样的眼睛越发明亮，坚定有神，如果仔细观察她，还会发现她眼里透着一丝警惕。实验员17号也会给她送来更成熟一些的连衣裙，让她看起来像在城里的学校上学的姑娘们。遗憾的是，她从未得到那件梦寐以求的蓝裙子——亨德森公司的规定，所有“囚徒”必须穿同一种颜色。她也开始盘起头发，尽管那头金发依然长势喜人且难以打理。

　　至于斯蒂芬，他也从那个瘦巴巴的小豆芽菜变成了高大的少年，褪去了孩童时期的稚嫩。身形抽条得厉害，比十三岁的时候高了半个头，早已睡不下房间的床，实验员17号不得不帮他换成更大的。肩膀宽了，手臂也更加粗壮有力，透过身上穿着的白色睡衣能隐约看出脊背的线条，还有多年前在济贫院留下的伤疤。在他多次的软磨硬泡下，实验员17号终于同意帮他修剪那头乱糟糟的黑发，看起来利落了些，虽然还是总有些碎发不服帖地垂在额前。不知何时起，他的下巴开始冒出一些淡淡的胡茬，但他总是把脸刮得干干净净。

　　进入十八岁，也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为亨德森公司效命”了。不光是他们，实验员17号也在提心吊胆着。在亨德森公司工作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照顾过两个编号。

　　实验员17号照常到亨德森先生诊所去准备工作。刚一进门，一位实验员就拿来了一个蓝色信封，递给她。

　　她是亨德森公司的元老实验员了，自从亨德森先生建立诊所就跟着他工作，至今已经有差不多十五年。像这样收到信封还是第一次，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色的卡片，卡片上用漂亮的细长斜体字写着：实验员17号，请到三楼莫里斯先生的办公室找他。

　　实验员17号来到了三楼，找到了那扇她从未拜访过的门。

　　“莫里斯先生，您找我？”实验员17号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平时，莫里斯先生从不主动找她，一般都是亨德森先生亲自找她。她走进莫里斯先生的办公室时，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走进了一个笼子，里面有一只对她虎视眈眈的猛兽。

　　“啊，是的，”见她走进来，莫里斯先生放下了他手里的文件，“你照顾的那个小姑娘，0016号，将要作为替身去死了。”

　　实验员17号听到这消息，如雷轰顶，“什么？”她只觉大脑宕机了，大叫道。

　　“就不能换成别人吗，偏偏只选中了她一个？”

　　“放宽心，艾莉森，”莫里斯先生连头都不抬，又拿起了文件，想必是不愿意直视实验员17号的眼睛，“她已经十八岁了，没什么好怕的……那边的人一定要一个十八岁的金发女孩，我看了所有人的档案，只有她符合了。”

　　“但是，她才十八岁啊！什么叫没什么好怕的——”

　　莫里斯先生打断了她说话，“好了，她只是仓库里的一个普通女孩，又不是离了她就不转了，”他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最后拿出了一个粉色的信封，递给实验员17号，“去吧，把这个拿给她，通知她7月19号要替别人去死。注意你的语气，假装你只是传递消息，不知道这信息到底是什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这是你的工作，艾莉森！从当年布莱恩给了你这份工作开始，你就需要接受它！而且你已经在实验室工作过了。去把这个拿给她，行吗？你的感情在我这里不值得一提。”莫里斯先生冷冰冰地说，“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实验员17号冲出了莫里斯先生的办公室，把门狠狠地甩上，还不忘大声加上一句：“噢，真是抱歉，风有点太大了，莫里斯先生！”

　　她一路狂奔，到通往地道的楼梯平台才停下。她靠在墙上，手里攥着那个粉色信封，趁着四下无人，放声大哭。

　　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实验员17号在“慈善收容所”门廊里迎接那个小小的克莉斯进门的时候，从未想到，她会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付出这么多感情，她简直把小克莉斯当作了自己的女儿。根据亨德森公司的规定，实验员只有在一日三餐和洗澡时间才能见到他们照顾的编号，其他时候只能是在那条走廊里守夜。有好几次斯蒂芬夜游，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她也假装不知情。实验员17号看着小克莉斯一天天长大，如今这孩子刚刚成年，就要被死神强行带走，身处于母亲的角色，不管是谁都不愿意。

　　想到那个将得到克莉斯年轻的生命的人，不管她是谁——实验员17号心里生起了一股恨意。就是那个人，将要把她的小姑娘带走。

　　想到在房间里的克莉斯，实验员17号又感到一阵心痛。这女孩因为家庭支离破碎以及贫困、饥饿，才迫不得已，来到了亨德森公司，早在十年前就失去了自由，被夺走了享受自己生命的权利。虽然不愁吃不愁穿，有遮风挡雨的房间住，但她再也看不见太阳和月亮照常升起，只能看到晚上房间地板上的一束浅浅的月光。如果她拿到了那个信封，知道了她在结局就在不久之后，她会怎么想？她是如此热爱生活。

　　千万个担心，千万个不舍得，实验员17号最终还是把信封拿给了克莉斯。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自己代替克莉斯，去见那个即将拿走她的生命的人。

　　实验员17号把信封放在了克莉斯的午餐餐盘里，信封已经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尽管她尽力把它抚平了。餐盘被轻轻放在桌子上，她面色铁青，一句话都没说就拉开了门要出去。

　　克莉斯眼尖，没等实验员17号关上门，她一眼就发现了那个信封和实验员17号的异常，她拿起那个粉色的信封，问：“这是什么？”

　　实验员17号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她没有转过身去看着克莉斯，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充满活力的女孩，只能强忍着哽咽，留下了一句：“你自己看吧。”然后轻轻关上了门，铁栅栏的锁发出一声咔哒。

　　克莉斯拆开了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折着的白色的信纸。

　　亲爱的0016:

　　我们在此通知你，你被选中代替我们的客户格温多琳·斯特林去迎接死神的怀抱。时间定在七月十九号的早上7:19。请你做好准备。

　　很高兴和你在第Ⅵ号仓库度过了十年的时光。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亨德森公司

　　原来，艾瑟尔·夏普的命运经过了八年，终于变成回旋镖扎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在亨德森公司的结局一定会是代替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死去，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我还不想死。这是她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我早就横尸街头了。她又想。

　　最后，她猛然想起七月十九号是斯蒂芬的生日。斯蒂芬的十九岁生日。她最好的朋友斯蒂芬的生日。可她却要在这一天去死。

　　多么可悲。多么不祥。

　　克莉斯又想到她曾经读到过的一首诗，没有东西值得她为之付出生命，除了那个她爱之至深的。她爱亨德森公司吗？答案是否定的。虽然他们让她活了下来，但她却十年都不见阳光，她只能通过电视和书籍知道外面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在看科幻片，看着世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变化发展，却不能融入这个世界。
　　我要死了。她对自己说。

　　我活够了吗？克莉斯又问自己。没有。她才十八岁。但是她若是不死，她只能待在实验室。一直一直地待下去。她不能出去。她不能像其他十八岁的孩子一样自由自在地感受这个世界。她的整个世界就是这间白色的软壁牢房。亨德森公司养着他们就像养着一群待宰的猪。

　　“我们的客户格温多琳·斯特林”又是何方神圣？她会是一个和克莉斯同龄的病重垂死的女孩吗？还是一个即将自然死亡的老妇人？凭什么她可以得到克莉斯的余生而克莉斯要替她去死？“这不公平 ！”克莉斯嚷道。

　　“什么不公平？”斯蒂芬闻声走来，拍拍窗上的铁栏杆。

　　克莉斯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她索性把信封递给了斯蒂芬，然后自己在窗前坐下，焦虑地绞着手指。

　　“你要在我生日那天去做天使？”斯蒂芬看着信纸，不敢相信。但上面写着的就是“七月十九号”，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多么不公平啊，多么不祥。”克莉斯轻轻地说，很明显，她在忍住不哭。

　　“那个格温多琳到底是谁？谁给她的胆子？”斯蒂芬义愤填膺的样子让克莉斯哭笑不得。

　　他们改变不了现状，只能接受现状。克莉斯摇摇头。

　　“但是如果我们可以改变现状呢？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斯蒂芬说。

　　“我们连这个门都出不去！”克莉斯叫道。

　　“我出得去。”斯蒂芬纠正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而且那边的门已经封死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剩下的这十几天里做好最大的心理准备，从容地走向死亡。”

　　“但是我也可以不重蹈艾瑟尔·夏普的覆辙，我是克莉斯·艾米莉·布里奇斯，我也许可以做到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我是说别人看起来我不可能做到。”

　　她离开了窗边，斯蒂芬把信纸丢进去给她。信纸掉在她脚跟旁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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