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逃跑
闻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后来那些久远的、潮湿的记忆,如同窗外愈演愈烈的暴雨,铺天盖地再一次涌来,将她从头至尾彻底吞没。
她和顾染究竟是怎样相识的,闻辞的记忆已然模糊。或许是院学生会某次团建时例行公事的自我介绍,混杂在众多面孔里;又或许是她主持某次颁奖礼,顾染恰好是领奖者之一,两人在光影交错间有过短暂的交集。当宋常常告知有人送来生日礼物时,闻辞心头或许掠过一丝错愕,就像某节选修课下课后顾染拉住她,说“我喜欢你”时一样。
而顾染是否真正“喜欢”,时至今日,大概也不重要了。
闻辞知道顾染探听了许多,也计划了许多,目的不过是一步一步将她拉向自己这条“退路”。她也清楚顾染是对的——自己那份怯懦的、不见天日的暗恋,注定不会有结果,她做不了任何事,其中自然也包括真正地站在林疏雨身边。
在窗外暴雨的喧嚣里,闻辞接受了顾染那场势在必得的告白,“林疏雨”这个名字,便被悄然压进了记忆深处,覆盖上层层叠叠的尘埃。此后的生活,不过是多了一个“女朋友”,身旁多了一个若即若离的身影,那些原本索然无味的纪念日,似乎凭空多出了庆祝的理由——闻辞的生日,也被囊括其中。
直到闻辞二十二岁生日那天。
修复组长达三个小时的紧急会议结束后,冷风夹杂着暴雨落下。闻辞站在首都博物馆亮着应急灯的长廊里,捏着手中汗湿了一角的材料,接起那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闻辞。”那端的声音响起。
闻辞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一片的灯光,静静等待着那句早已预知的宣判。
“我们分手吧。”
没有缘由,没有铺垫。闻辞也只是对着冰冷的听筒,淡淡地应了一声:“好。”这段维系不久的关系,便随着电话里突兀响起的忙音戛然而止,干脆利落,如同剪断一根绷紧的弦。
闻辞明白,自己一贯的若即若离终将导向这样的结局。只是当那个念头——关于顾染当初的“喜欢”究竟是真心还是一种征服欲的伪装——浮上心头时,她才猛然惊醒。短暂的恋情无非是自我麻痹,药效过去之后,她必须面对这样残忍的现实:
两场感情的落幕透着戏剧般的雷同,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与顾染是一样自私的人。
那么,自己对林疏雨那份所谓的暗恋,是否也只是妄图接近阳光的一种卑劣企图呢?
闻辞拖着疲惫的身子踏出首都博物馆的大门,回到那间狭窄老旧的出租屋,视线落在书桌上那幅始终未能送出的画上,她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
仰躺在硬板床上,周遭是令人窒息的寂静。闻辞对着空气,轻轻地说:“生日快乐。闻辞。”
滞涩的笑声落在枕畔,那一叠厚厚的、象征着某种安稳未来的转正材料从指缝滑落——她忽然觉得好累。
之后不久,闻辞放弃了外人眼中那份高不可攀的安稳,主动从首都博物馆请辞。她收拾起本就不多的行李,离开那栋窄小的居民楼,在高铁站发了足足五个小时的呆,最终回到了江城家中。
父母倒是没在这件事上大作文章,甚至难得地流露出关切。闻辞低眉顺眼地一一敷衍过去,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几天,接了几通系主任和导师嘘寒问暖的电话后,打印了资料,去市博物馆参加了面试。
往后的日子变成了简单的两点一线。积蓄几年后,闻辞终于在离博物馆不远的小区里,买下了一套小小的房子。每月的工资一半交给银行,一半应付简单的日常开销。好在她活动简单,生活也如退潮后的沙滩,渐渐平坦、安静下来。
顾染后来打过几次电话,最终两个号码都被她拖进了黑名单,闻辞知道她大概也不会真的闲到来找自己。那幅被毁坏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山水画也被闻辞装进画框,蒙上布,搁置在了房间的角落。
再后来呢……
闻辞的意识,随着那个模糊却深刻的身影,渐渐沉入混沌。
重新睁开眼时还有些恍惚。
闻辞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意识逐渐回笼。身旁的被褥还残存着一星半点的余温,她翻了个身,将自己更深地裹进被子里,目光却在转动的瞬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不远处那个身影。
“早上好。”
林疏雨只是弯了弯唇角,“起来吃点东西么?”
闻辞垂下眼,轻轻地“嗯”了声。
洗漱时,闻辞瞥见手腕那处皮肤,昨夜的痕迹早已消退,那些隐约残留的触感却无声地提醒着闻辞:昨晚那些插曲,并非所谓的梦境。
她移开视线,低下头,吐掉了口中的泡沫。
坐到餐桌前时,闻辞敏锐地察觉到林疏雨的目光掠过自己的侧颈。好在那目光并未停留太久,闻辞便也能强作镇定,盯着桌上酒店提供的早餐,问出那句:“感觉好些了吗?”
林疏雨点头。
夜半的雨已经停了,明亮的白昼仿佛在两人之间竖起一堵墙。意识到这一点时,闻辞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林疏雨那句:
“我送你去博物馆。”
闻辞下意识地咬了下唇。
“不、不用……”
她听见一声极轻的笑,抬起头,正对上林疏雨再次落在自己颈侧的目光。
“你昨晚答应我的。”
闻辞吞咽了下,躲开她的视线。
“……好。”
后半段早餐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结束。敲门声响起,一位穿着笔挺职业套装的女人出现在门口,林疏雨走了过去。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交谈声不甚清晰地飘进闻辞耳中,她看见那女人镜片后平静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而后对林疏雨点了点头。
闻辞低下头,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闻辞。”
柔和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抬起头。薛助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早餐时那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随着林疏雨口中唤出的名字,再次悄然弥漫开来。闻辞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注视,目光飘忽地落在林疏雨的唇角。
“……嗯。”
她心不在焉地回应。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