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九章:老画稿里的春秋与你
暮色漫过老图书馆的台阶时,鹿昭弥还站在原地。
时蹇的背影已经融进实验楼的阴影里,浅灰色衬衫的衣角在晚风里晃了晃,像片被吹远的叶子。她低头看速写本上那两个并排的笑脸,忽然觉得,时蹇画的那个,嘴角的弧度比她的更软,像被夕阳烘过的棉花糖。
“傻笑什么呢?”许梓艺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手里拎着她落在报告厅的画板包,“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就要被抢光了。”
鹿昭弥合上速写本,炭笔在封面蹭出个小小的灰点。她跟着许梓艺往食堂走,帆布鞋踩过积水的水洼,溅起的水珠落在脚踝上,凉丝丝的,像时蹇递汽水时指尖的温度。
“今天在档案室,”许梓艺忽然撞了撞她的胳膊,“时蹇看你的眼神,比看他的宝贝数据还专注。”
鹿昭弥的耳尖发烫,她假装研究路边的蒲公英:“他是在看林深教授的画。”
“哦?”许梓艺挑眉,“那他怎么不看档案里的扫描件,非要凑到你旁边看临摹稿?”
蒲公英的绒毛被风吹散,粘在鹿昭弥的针织衫上,像星星落在灰布上。她想起时蹇凑过来时,落在她画纸上的目光——不是在看叶尖的角度,是在看她握笔的手指,指腹上还沾着早上没洗干净的炭粉。
“他说……”她小声辩解,“说我的临摹更像活的。”
“是更像‘你画的’吧。”许梓艺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狐狸,“靳云磊都跟我说了,时蹇为了跟你‘偶遇’,把实验时间都调了三次。”
食堂的香味涌过来时,鹿昭弥的心跳还没平复。她端着餐盘找位置,目光下意识地往环境工程系的区域扫——没看见时蹇,却看见靳云磊冲她挥手,旁边的空位上,放着个浅灰色的帆布包。
“时蹇去取实验报告了,”靳云磊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特意让我给你占的座。”
鹿昭弥的筷子顿了顿,排骨上的酱汁滴在米饭上,晕出小小的橙红。她忽然想起档案室的那幅爬山虎图,林深教授在空白处写的“似孩童蹙眉”——原来在意一个人时,连酱汁的晕染都觉得像幅画。
第二天清晨,鹿昭弥是被雨声吵醒的。
雨点敲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像谁在外面放了串小鞭炮。她趴在窗边往下看,实验楼的方向笼罩在一片薄雾里,时蹇常走的那条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像条黑色的丝带。
“今天还去档案室吗?”许梓艺裹着被子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雨这么大,老图书馆的台阶该滑了。”
鹿昭弥的目光落在桌角的速写本上,昨天画的两个笑脸被雨水的潮气熏得微微发皱。她伸手摸了摸,纸页软乎乎的,像猫的肚皮。
“去。”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爬上来,“林深教授的紫藤花图还没看完。”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怕时蹇等她。
收拾画具时,她特意把那支被时蹇说“太尖”的炭笔削到0.5厘米,又在帆布包里塞了块干抹布——老图书馆的木桌遇潮会渗水,他记数据时,手肘总爱搁在桌上。
走到楼下,雨势丝毫没减。鹿昭弥抱着画板包往老图书馆跑,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快到台阶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喇叭的轻响。
一辆银灰色的自行车停在她身边,车筐里放着个浅灰色的帆布包,时蹇穿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
“上车。”他拍了拍后座,声音被雨声洗得很干净,“档案室的台阶太滑。”
鹿昭弥愣了愣,雨水顺着额发往下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自行车后座的黑色坐垫,忽然想起父亲以前载她去写生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雨天,父亲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风雨,她怀里的画板包,干燥得像块晒过太阳的棉花。
“我……”她攥着画板包的带子,指尖被雨水泡得发白,“我有点重。”
时蹇的嘴角弯了弯,帽檐下的目光落在她的画板包上:“你的炭笔加起来,也没我的实验数据重。”
他的语气很认真,像在陈述一个经过计算的事实。鹿昭弥忍不住笑了,跨上后座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腰侧,冲锋衣的面料很滑,像被雨水浸过的鹅卵石。
“抓紧了。”时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鹿昭弥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他冲锋衣的衣角。布料被雨水打湿,沉甸甸的,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和她的心跳,奇妙地重合着。
自行车穿过雨幕时,鹿昭弥的脸颊几乎贴着他的后背。雨水的潮气里,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像从阳光里拧出来的。她偷偷抬头,看见他的发梢滴着水,落在深蓝色的布料上,晕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像她画在速写本上的墨点。
“档案室的门锁锈了,”时蹇忽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带了润滑油。”
“你怎么知道?”鹿昭弥的声音埋在雨里,很轻。
“上次注意到锁芯有划痕,”他的车把拐了个弯,避开路上的水洼,“雨天更容易卡住。”
鹿昭弥的手指紧了紧。他连门锁的划痕都注意到了,像注意到她画错的叶脉,注意到她颜料盘里的灰蓝。
老图书馆的档案室比昨天更潮湿。
时蹇先用抹布擦了擦长桌,又往锁芯里滴了点润滑油,“咔嗒”一声,门开得顺畅多了。鹿昭弥把画具摊开时,发现他已经把林深教授的紫藤花图铺在了桌上,旁边放着个小小的台灯,暖黄的光打在画纸上,把紫色的花瓣照得像块半透明的玛瑙。
“林深在1957年发现的这株紫藤,”时蹇指着画旁的数据表,“花期比普通紫藤长12天,他推测是土壤里的磷含量偏高。”
鹿昭弥的目光落在画纸的右下角——那里有个小小的落款,除了“林深”,还多了个模糊的“棠”字,像是被雨水洇过,只剩下个偏旁。
“这个‘棠’是谁?”她指着那个字,指尖的炭粉蹭在纸上,留下道浅灰的印子。
时蹇的目光顿了顿,他翻出档案室的旧名册,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应该是苏棠,当年的美术系学生,帮林深整理过画稿。”
名册上的照片已经模糊,但能看出是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嘴角有颗小小的痣,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看这里,”时蹇指着紫藤花图的背面,那里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笔迹比林深的软,“‘今日雨,先生说紫藤喜磷,我偷偷往土里加了点,希望它多开几天’。”
鹿昭弥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七十多年前,就有个像她一样的女生,在科学的严谨里,藏着点小小的“私心”。而林深教授,大概也像时蹇一样,假装没看见那份“私心”,只是在数据里,默默记下“1957年紫藤花期延长至28天”。
雨还在下,敲打着地下室的气窗,发出“咚咚”的轻响。时蹇在记录数据,钢笔划过纸页的声音很有节奏,像在给雨声打拍子。鹿昭弥对着紫藤花图临摹,画到花瓣的褶皱时,忽然想起时蹇昨天说的“钝角”——她刻意把笔尖转了转,让弧度更软,像被雨水压弯的样子。
“这里的光不对,”时蹇忽然凑过来,指尖点在她画的阴影处,“台灯在左边,阴影应该往右下偏。”
他的指尖离她的笔尖只有半厘米,鹿昭弥能感觉到他呼吸里的薄荷味——是他早上喝的薄荷茶。她的笔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像颗没长大的紫葡萄。
“你怎么知道我喝了薄荷茶?”时蹇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鹿昭弥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我……我猜的。”
他没拆穿她,只是拿起她的速写本,翻到紫藤花那页,在墨滴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薄荷叶,叶片上还带着颗水珠。
“雨天喝薄荷茶,”他说,“提神,也……祛湿。”
最后两个字说得有点含糊,像怕被雨声听去。
中午雨停了,阳光从气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
靳云磊和许梓艺拎着外卖闯进来时,鹿昭弥正和时蹇头挨着头,研究林深教授画里的一个小符号——像片叶子,又像颗星星。
“啧啧啧,”靳云磊把外卖往桌上一放,“研究啥呢?比时蹇的实验数据还认真。”
许梓艺凑过去看,忽然指着那个符号:“这不是美术系的老印章吗?我在档案馆见过,苏棠的速写本上就有这个。”
鹿昭弥的心跳快了几拍。她看着时蹇,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脸上,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刚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原来林深和苏棠……”她没说完,但两人都懂了。
老画稿里的春秋,数据表里的私心,像面镜子,照出了此刻档案室里的沉默——他们都在假装研究符号,却在余光里,偷偷看着对方。
吃午饭时,靳云磊忽然说:“下周系里组织去植物园采风,时蹇负责记录植物数据,鹿昭弥你去不去?正好‘学术交流’。”
鹿昭弥的筷子顿了顿,看向时蹇。他正在给她夹青菜,听到这话,手顿了顿,青菜上的水珠滴在米饭上,晕出小小的绿。
“去。”他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阳光从气窗的缝隙里移了移,光斑落在两人的餐盘之间,像条温柔的线。鹿昭弥低头扒饭,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原来“一起”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紫藤花还甜。
傍晚离开档案室时,夕阳把云层染成了橘红色。
时蹇推着自行车送她回宿舍,车筐里放着她的画板包,帆布带晃悠着,蹭过他的手肘。路过中心花园时,鹿昭弥忽然停下脚步——经过雨水的冲刷,绣球花的颜色更艳了,粉的像胭脂,蓝的像宝石。
“你看,”她指着那株紫白相间的绣球,“像不像林深画的紫藤?”
时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伸手,摘下一朵沾着水珠的蓝绣球。他把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指尖捏了捏:“pH值5.5,偏酸,所以开蓝花。”
鹿昭弥笑了:“你就不能说点浪漫的?”
“浪漫的是,”他把绣球递给她,花瓣上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它刚好在今天开得最艳。”
就像我刚好遇见你。
这句话他没说,但鹿昭弥懂了。她握着那朵绣球,看着他的侧脸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忽然觉得,老画稿里的春秋再动人,也抵不过此刻他眼里的光。
回到宿舍,鹿昭弥把绣球插进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和那盆薄荷并排站着。她翻开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了朵蓝绣球,旁边画着个小小的pH值试纸,上面写着“5.5”。
画的角落,她写下:
“9.15 他说,刚好开得最艳,是最浪漫的话。”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了绣球的花瓣,也吹动了薄荷的新叶。
(第九章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