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姐姐,姐姐
“小溪?小溪?醒醒。”
沈溪是被陆秀杰推醒的,她觉得自己才刚刚睡着,抬眼往窗外看,外面还是黑乎乎的,只留门口的灯笼亮着红光。
“姐姐,已经是早上了吗?”她边揉眼睛边从被窝里爬起来。
陆秀杰被她这幅迷糊样逗笑,“什么啊,现在才晚上十点多。”
“啊?”沈溪不明白都已经要半夜了还喊她起来干什么,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疑惑地看向陆秀杰。
“该起来包饺子了。”
陆秀杰套上外套,把早就捂热乎的衣服裤子递给沈溪,“我们东北三十晚上还得吃顿饺子。”
“哦,好。”沈溪现在是完全依照指令行动,陆秀杰说一个命令她动一下,穿好衣服跟在陆秀杰身后去了堂屋。
堂屋有一面火墙,冬季的东北人不会吝啬对取暖的付出,整个屋子都是暖融融的。
赵淑芳已经支好了桌子,巨大的实木面板横在桌子上,角落里摆了两个不锈钢盆,一个装面团,一个装馅,她手里正拿着擀面杖擀饺子皮。
“都醒啦?去喊老二老三,该包饺子了。”赵淑芳说话间已经擀好几张饺子皮,动作极其熟练。
陆秀芳塔拉着拖鞋往西屋走,没一会儿就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尾巴回来了。
陆父在厨房添火烧水,陆家其余人就围在桌子前包饺子,沈溪不会包,更不会擀饺子皮,捧着一张装着馅的饺子皮左右踌躇。
电视机里春晚的声音已经沦为包饺子的背景音乐,众人偶尔遇见好看的小品会停下手看一眼,沈溪完全没有看春晚的心思,因为陆秀杰正握着她的两只手教她包饺子。
“你把这两面合起来,先捏中间,诶,对对。”
“然后捏两边,不行,你这劲儿用大了。”
“太轻了,你得捏实,不然一下锅就散了。”
沈溪手忙脚乱,捏出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怎么看都和饺子无关,她头一次这么尴尬,也不知道是她自己太紧张,还是屋子里的火墙太热,沈溪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我包得不太好……”沈溪尴尬地扯动嘴角,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作品和那群排列整齐的饺子放到一起,只能双手捧着。
陆秀杰没想到沈溪这么不擅长,“没事,你们南方人不咋吃饺子,不会包很正常。”
她紧接着又安慰道:“你别的菜做的就挺好吃的。”
沈溪的窘迫散去了一些,“要不我学学擀皮吧?”
陆秀杰哪敢让她“将功补过”,擀皮可比包饺子难多了,本来她也没指望沈溪干活,只不过是想让沈溪体验点新鲜东西。
她随手塞给沈溪一块面剂子,“玩去吧!”
沈溪愣住了,不直觉地捏了几下柔软的面剂子,脸上的呆愣显而易见。
这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吗?
她只好坐到一边,边玩面团边看陆秀杰干活。陆秀杰手指翻飞,灵活地摆弄饺子皮,皮和馅料在她的手里变成一个嗝肚子鼓鼓的饺子,在盖帘上整齐排列。
陆秀杰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臂,双手沾满了白色的面粉,两边的头发散落几缕,随着身体的动作在脸颊边晃动,或许是被搔得痒了,她抬手用胳膊蹭了一下。
沈溪看见这一幕悄悄靠近,站在她的身后拢起碎发,动作轻柔又珍重,像对待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
陆秀杰等她弄完,回头笑了一下。
外面陆续响起鞭炮的声音,陆家的饺子也该下锅了。
“老二,出去放炮。”饺子一盘盘出锅,赵淑芳喊二儿子放鞭炮。
陆秀辉拿出一盘一万响的鞭炮出门,红色的鞭炮串在院子里蜿蜒曲折,在点燃引线后的几秒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沈溪被陆秀杰拉着站到窗边,感觉玻璃都在震动。
零点,新年已至。
饺子是牛肉萝卜馅的,很好吃,尤其是陆秀杰还亲手给沈溪夹了一个。
“唔?”
沈溪的牙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她吐出嘴里的异物,一枚小小的发亮的一角钱硬币躺在手心,她猛然抬起头看向陆秀杰,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吃到硬币会走好运发大财哦!”
陆秀杰亲手包了这个饺子,在上面做了个不起眼的记号,又亲手把这份祝福放到沈溪的碗中。她不知道为什么沈溪眼底总是带着压抑和悲伤,但她希望沈溪能开心一点,哪怕只是此刻。
过年嘛,大家都要开心。
沈溪一度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在童年时流干了,可自从她遇见陆秀杰,泪腺就总有一种失控的冲动,或许是这片土地太过寒冷,所以需要滚烫的热泪来融化。
她忍下几欲掉落的泪水,感谢的话在喉头来回滚动,最终张口吐出一句,“那我把好运分给姐姐一半。”
陆秀杰打趣她,“那发大财分不分?”
“都给姐姐,姐姐带着我发大财!”
姐姐,带着我……
“哈哈哈哈,那你不亏啦?”陆秀杰笑得很豪放。
不。沈溪在心中否认,她不会亏的。
年三十的夜晚终于回归平静,陆秀杰已经睡着了,沈溪还睁着眼睛,她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到了那枚已经洗干净的硬币。
突然,震动声响起,沈溪连忙拿起手机出门,都来不及看一眼来电显示。
沈溪走去堂屋,看向手机屏幕,幽光在黑夜里闪烁,映照在她那张凝固的脸上,来电显示上的妈妈两个字似乎是在嘲讽几十分钟前的欢乐,告诉沈溪这一切不过都是不属于你的梦幻泡影。
手指放在通话键上迟迟没有按下,直到电话那头自行挂断。
沈溪套上衣服开门,走进寂静的黑夜,才拿出手机拨打那个号码。
“嘟……嘟……”
“喂,妹妹。”手机里沈母的声音有些失真,“你去哪了?你怎么都不和家里说一声,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
沈母话里的担心不容作伪,可又有几分呢?
沈溪没有回应问题,她站在寒风里,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妈妈,你现在在家里吗?”
沈母停顿一瞬,“嗯。”
“他不在旁边,对吗?”沈溪其实知道问题的答案。
“妹妹,你现在连一声爸爸都不愿意叫了吗?”沈母的声音中充满无尽的哀切,似乎是在乞求又像是逼迫。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爸爸他……他都是为了你,他还是很爱你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
“妈。”沈溪听不下去了,外面太冷,她很想念屋里的炕。“新年快乐。”
没等沈母讲话,沈溪干脆利落地按下结束,她的两条腿已经冻得发颤,为了抵抗冷风连牙关都咬得死紧。
沈溪转身回屋,钻进温暖的被窝,身体上的寒冷很快被热炕驱散,从后背传来的温度却开始让她不自觉发抖,心里的寒冰在和外界的温暖争斗,让她坠入一半火焰一半冰雪的熔炉。
妈妈,你为什么要给我打这通电话呢?
她不明白,或许也抗拒真相,人类的感情从来不是单纯由一种成分组成,但她好像从来没看透过自己的母亲。
沈溪想到小时候,她曾经对着母亲说:你和他离婚,我跟着你。
母亲的表情早已湮灭在记忆的长河,但她始终记得母亲的回答:这件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当时幼小的她始终不明白,这件事究竟有哪里不简单?直到有一天,她听到母亲在和别人哭诉,母亲说: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哦,原来是因为我。
这似乎能成为一条沈母爱沈溪的证据。
于是在众多成年人眼中仍然不算是个人的沈溪再次向母亲提起:你不用考虑我,和他离婚吧。
“他是你爸爸,再说了,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溪因这句话理所当然地认可了母亲的“苦衷”,她是有苦衷的,她也是不得已,她是爱我的。
这样的观点深深种在沈溪的心里,多少年都不曾更改,于是她轻而易举地因母亲的苦衷就原谅了这种把所有人都困在泥沼里的行为。
沈溪也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看透了这种虚伪表演一般的苦衷,她只记得自己推翻了这种维持多年的假象后迷惘的恨意。
她该恨吗?她该恨谁?
没有人是单纯的受害者,大家都是这场漫长暴行的刽子手。
“妈妈,新年快乐。”沈溪于黑暗中发出谓叹。
身侧突然贴过来一具柔软的身体,玫瑰的香气依然浓郁,夜晚将感官放大一万倍,发丝摩擦枕头的声音都震耳欲聋。
陆秀杰的四肢牢牢缠住沈溪,她自己的被子早就被踢到一边,连头都跑到了沈溪的枕头上,正侧着脸对着沈溪的耳朵呼吸。
喘气声吹散了沈溪的回忆,将她的脑袋也搅乱,“姐姐?”沈溪小声试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门接电话的行为惊醒了陆秀杰。
她等了半晌,陆秀杰的呼吸依旧平稳,是真的没有醒。
沈溪悬着的心放下,小心挪动自己的胳膊,掀开被子将陆秀杰搂了进去。当动作被夜晚隐藏,胆子总会大一些,这是陆秀杰清醒时沈溪绝对不敢做的。
“姐姐,姐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