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砚野

　　寒假前的最后一周，昭迟一中的走廊上贴满了圣诞装饰。乔野站在公告栏前，盯着天文社的寒假观测活动通知发呆。报名表上已经签了七个名字，第一个就是沈砚礼工整得像印刷体的签名。

　　"想参加？"

　　周亦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乔野回头，发现他手里拿着两张表格。

　　"天文社只招高二以上学生。"周亦扬递给她一张纸，"但摄影社可以随行，我帮你拿了报名表。"

　　乔野接过表格，纸张边缘有些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很久："你怎么知道我想去？"

　　"猜的。"周亦扬别过脸，"沈砚礼不是要去吗？"

　　乔野低头填表，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周亦扬靠在墙边等她，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肩膀上投下一道明亮的格子纹路。

　　"谢谢。"乔野把表格还给他，"不过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也报名了。"周亦扬打断她，"摄影社缺模特。"

　　乔野抬头看他，周亦扬的耳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她突然想起小学时他也是这样，明明想和她组队参加朗诵比赛，却非要说是老师安排的。

　　"亦扬..."

　　"别多想。"周亦扬把表格折好放进口袋，"就当是还你初中的人情。"

　　放学铃响起，乔野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沈砚礼今天又请假了，桌上放着一本《天体物理学期刊》，书签还是她送的那枚天秤座金属片。

　　"乔野！"秦照在门口喊，"下雪了，走不走？"

　　窗外，今年的第二场雪悄然落下。乔野戴上毛线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放进沈砚礼的课桌。

　　"什么东西？"秦照凑过来问。

　　"姜饼人。"乔野拉上书包拉链，"他上次说好吃。"

　　秦照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这么贤惠了？"

　　"上周家政课做的。"乔野推着她往外走，"失败品总得有人解决。"

　　雪越下越大，两人在校门口分手。乔野拐进便利店买热饮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砚礼穿着黑色羽绒服，站在马路对面的琴行前，身边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

　　乔野下意识躲到货架后。那个男人正在说什么，表情严肃，时不时用手指点着腕表。沈砚礼站得笔直，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发梢，却没有伸手拂去。

　　红灯亮起，一辆公交车挡住了她的视线。等车开走后，琴行前只剩下沈砚礼一个人。他低着头，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琴盒。

　　乔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出。等她穿过马路，沈砚礼已经不见了踪影。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笔直地通向地铁站方向。

　　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地铁车厢里人不多。乔野躲在立柱后，看见沈砚礼坐在角落，琴盒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盒盖，节奏精确得像节拍器。他在第三站下车，乔野隔着一小段距离尾随，心跳快得离谱。

　　沈砚礼走进了一家医院。

　　乔野站在大厅里，看着电梯数字停在7楼。咨询台的护士告诉她，七楼是神经外科。她坐在长椅上等了一小时，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看到沈砚礼从电梯里出来。他手里的琴盒不见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沈砚礼！"

　　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在这？"

　　"我..."乔野急中生智，"陪我表姐产检！你呢？"

　　沈砚礼紧了紧围巾："复诊。"

　　"生病了？"

　　"例行检查。"沈砚礼走向出口，"走吧。"

　　雪已经停了，但风更冷了。乔野小跑着跟上沈砚礼的步伐："那个...天文社的寒假观测，我报名了摄影社随行。"

　　沈砚礼脚步一顿："周亦扬帮你申请的？"

　　"你怎么知道？"

　　"逻辑推理。"沈砚礼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他上周刚买了新镜头。"

　　乔野正想解释，沈砚礼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父亲。"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男声，语速很快。沈砚礼只是简短地应答："是...明白...不会耽误。"通话结束时，他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

　　"没事吧？"乔野小声问。

　　沈砚礼收起手机："期末考试后加训。"

　　"你爸要求的？"

　　"必要流程。"沈砚礼看了看表，"你家在哪站下？"

　　地铁到站时，乔野鼓起勇气拉住沈砚礼的袖子："等等。"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简陋的小盒子："提前送的圣诞礼物。"

　　沈砚礼接过盒子，轻轻晃了晃："什么？"

　　"回去再看。"乔野冲他摆手，"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乔野在课桌上发现了一张字条：「谢谢。但不符合安全规范。——π」她打开笔盒，里面躺着昨晚送出的礼物——一个手工制作的星空灯，现在被拆解成了零件状态，每个部件旁边都贴着标签：「电路板电压不稳」「LED灯珠需加装散热片」「外壳阻燃材料不足」。

　　"这个混蛋..."乔野又好气又好笑。

　　"哇哦，学神还会写吐槽笔记？"秦照凑过来看，"等等，背面还有字。"

　　乔野翻过标签，背面是一行小字：「改造版周一返还。勿插电。」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最后一科结束那天，学校提前放学。乔野在空教室找到沈砚礼时，他正在黑板上写一串复杂的公式。

　　"考完了还学习？"乔野靠在门框上。

　　沈砚礼放下粉笔："打发时间。"

　　"寒假观测是下周三对吧？"乔野走进教室，"听说要过夜？"

　　"嗯。翠峰山天文台，海拔814米。"沈砚礼擦了擦手上的粉笔灰，"夜间温度零下十五度，建议带——"

　　"沈砚礼。"乔野打断他，"你最近很不对劲。"

　　粉笔盒被碰翻在地上，白色碎末四散飞扬。沈砚礼弯腰去捡，乔野也跟着蹲下。两人的手指在粉笔灰中短暂相触，又同时缩回。

　　"医院的事。"乔野直视他的眼睛，"能告诉我吗？"

　　沈砚礼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例行检查。"

　　"骗人。"乔野抓起他的左手腕，"这是什么？"

　　沈砚礼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医用胶布。他迅速抽回手："抽血化验。"

　　"为什么？"

　　"家族遗传病史筛查。"沈砚礼重新扣好袖扣，"父亲要求的。"

　　乔野还想追问，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周亦扬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张照片："乔野，摄影社要交作品样张。"

　　"现在？"

　　"嗯，老罗在催。"周亦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打扰了？"

　　沈砚礼拿起书包："我先走了。"

　　乔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周亦扬走近，递给她一张照片："给。"

　　照片上是上次下雪时的操场，乔野蹲在地上堆雪人，毛线帽上的绒球垂在耳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远处，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站在教学楼窗口，镜头只捕捉到他的一半侧脸。

　　"这是..."

　　"我交这张。"周亦扬抽出另一张——纯粹的雪景，"你留着吧。"

　　乔野小心地捏着照片边缘："什么时候拍的？"

　　"月考那天。"周亦扬轻声说，"他站在窗边看了你十分钟。"

　　寒假开始后，乔野几乎见不到沈砚礼。他偶尔会回她短信，内容简短得像电报：「观测照常」「记得带手套」「周亦扬的镜头参数不对」。

　　除夕夜，乔野窝在沙发上看春晚，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来自沈砚礼的短信：「看窗外。」

　　她拉开窗帘，夜空中绽放着巨大的烟花。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父亲实验室的观测气球，测试高度12000米。」

　　乔野趴在窗台上回复：「好看！你那边能看见吗？」

　　「嗯。」

　　「一个人过年？」

　　「习惯了。」

　　乔野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又落下。最终她只回了一句：「周三见。」

　　观测活动当天，乔野迟到了。她拖着行李箱冲到集合点时，大巴车已经发动。周亦扬从车窗探出头："快上来！"

　　车内坐满了学生，乔野踮脚张望，在最后一排看到了沈砚礼。他身边的位置空着，上面放着一本书。

　　"这里！"摄影社的学姐冲她招手，"给你留座了。"

　　乔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前排。落座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沈砚礼正望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像一尊冰雕。

　　翠峰山比想象中更冷。乔野裹着羽绒服，看天文社的成员架设望远镜。沈砚礼穿着白色防寒服，正在调试一台看起来很专业的设备，周围围着几个高二的学姐。

　　"不去找你男朋友？"摄影社的学姐打趣道。

　　乔野差点被热水呛到："他不是..."

　　"全校都知道好吗？"学姐指了指她的手套，"天秤座刺绣，除了沈砚礼还有谁？"

　　观测持续到深夜。乔野拍完最后一组星轨照片，发现沈砚礼不见了。她绕到天文台背面，看到他独自坐在悬崖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怎么一个人在这？"乔野走过去。

　　沈砚礼迅速收起手中的物品："数据处理。"

　　乔野在他身边坐下，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看到流星了吗？"

　　"嗯。象限仪座，峰值每小时120颗。"

　　"许愿了吗？"

　　沈砚礼转过头："什么？"

　　"对着流星许愿啊。"乔野仰头看着星空，"据说很灵验。"

　　"没有科学依据。"

　　"试试嘛。"乔野闭上眼睛，"我希望..."

　　沈砚礼突然站起身："该回去了。"

　　回程的大巴上，乔野终于坐到了沈砚礼旁边。他闭目养神，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乔野悄悄打量他，发现他颈间多了一条细银链，链坠藏在衣领里，看不清是什么。

　　"沈砚礼。"她小声叫他的名字。

　　"嗯？"

　　"医院的事...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沈砚礼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乔野。"

　　"嗯？"

　　"观测数据表明，你更适合周亦扬那种类型。"

　　乔野愣住了："什么？"

　　"他更符合社会期望的伴侣标准。"沈砚礼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朗读实验报告，"共同话题多，相处时间更长，家庭背景相似。"

　　乔野的胸口像被狠狠捶了一下："你...做问卷调查了？"

　　"数据分析。"沈砚礼推了推眼镜，"误差率低于5%。"

　　车窗外，雪又开始下了。乔野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沈砚礼，感情不是数学题。"

　　"但最优解是存在的。"

　　"那你算过自己的心情吗？"乔野的声音微微发抖，"变量π先生？"

　　沈砚礼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不在计算范围内。"

　　大巴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所有人的表情。乔野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脸颊，又迅速被她擦去。当光明重新降临，她已经站起身。

　　"让一下。"她挤过沈砚礼的膝盖，"我去前面坐。"

　　剩下的路程，乔野一直盯着窗外。周亦扬递给她耳机，她摇摇头，只是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后视镜里，沈砚礼依然坐在原位，手中握着那个不知名的银色物件，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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