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融于烬

　　清晨的阳光透过教学楼前的香樟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江珛走进教室时，早读课的铃声还差五分钟响。他看向自己的座位,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

　　贺烬没来。

　　这很正常。

　　江珛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抽出物理课本和笔记本。对于贺烬没来，他没有丝毫多余的想法。指尖划过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他很快就沉浸在知识的逻辑链条里，周遭的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陆续有同学走进教室，讨论着昨晚的球赛和新出的游戏，直到早读铃声尖锐地划破喧闹，贺烬的座位依旧空着。江珛翻书的动作没受任何影响，笔尖在笔记本上流畅地书写，字迹工整得如同打印体。

　　第一节课是物理。

　　李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视线扫过全班，在贺烬空着的座位上停顿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开始讲课。他讲的是匀速圆周运动，黑板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图，公式推导过程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江珛听得专注，偶尔会抬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眉头微蹙时，总能精准地抓住老师话语里的重点。

　　整节课，贺烬都没有出现。

　　下课铃一响，李老师刚走出教室，刘昊就从斜后方的座位窜了过来，一脸焦急地扒着江珛的桌沿：“珛哥，你看到烬哥没有？”

　　江珛正在整理笔记，闻言头也没抬：“没有。”

　　“奇了怪了，”刘昊摸着后脑勺嘀咕，“这家伙平时就算迟到，第一节课也总会冒个泡啊……”他挠了挠头，又跑回自己座位，估计是去给贺烬发消息了。江珛对此置若罔闻，拿出语文课本预习下一课的文言文。

　　第二节语文课，老班踩着铃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昨天的默写本。她刚在讲台上站定，后门就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风推开了条缝。江珛正在记老师强调的易错字，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用气声叫他：

　　“同桌。”

　　那声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江珛笔尖一顿，随即继续写字，仿佛没听见。

　　后门的缝隙被悄悄拉大，一个身影猫着腰溜了进来，动作轻得像只猫。直到那人在旁边座位坐下。贺烬刚坐稳，就凑到江珛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同桌，帮个忙呗？”

　　江珛的笔依旧没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啧，”贺烬咂了下嘴，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同桌有难都不帮，你别这么冷酷嘛。我这不是怕被老班抓包，想让你帮我挡挡……”

　　他话还没说完，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突然清了清嗓子，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有些同学啊，估计是迟到了没听到前面的内容，不过没学到的下来再问同学。课上就别总跟同桌嘀嘀咕咕了，显得你们多亲热似的？”

　　话音落下，教室里安静了两秒，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憋笑声。刚才贺烬从后门溜进来时，好几排同学都透过窗户反光看到了，只是这家伙自以为动作隐蔽，还在那儿沾沾自喜。此刻老师的话显然意有所指，几个胆大的男生忍不住悄悄转过头，目光在贺烬身上打了个转。

　　贺烬倒是没丝毫尴尬，反而对着看过来的人挑了挑眉，还冲人家咧嘴笑了笑，那副没脸没皮的样子，看得江珛都觉得太阳穴在跳。

　　“你看，”贺烬又凑了过来，声音里满是得意，“老师这是在夸我们关系好呢。”

　　江珛没理他，视线却不经意间落在了贺烬的左手上。他的校服袖子卷到手肘，小臂线条流畅，在靠近手腕的地方，多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淤青，颜色是刚形成的深紫，边缘还泛着点红。

　　江珛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几秒。

　　贺烬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着扬了扬左手：“看这个？”

　　他指尖点了点淤青的位置，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今天早上碰到四中那几个小子，跟他们切磋了一下，结果就迟到了欸,没想到还受了点小伤。”

　　所谓的“切磋”，用脚想也知道是打架。江珛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看自己的书。这很符合贺烬的行事风格，校霸的头衔不是白来的。

　　见他没反应，贺烬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身体又往江珛这边倾了倾，几乎要贴到他胳膊上：“你看，都青了呢,我现在好疼好疼呢，同桌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我？”

　　江珛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滚远点。”

　　贺烬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两声，终于安分了些，只是那目光还是时不时地往江珛脸上瞟，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下课铃一响，贺烬立刻像脱了缰的野马，被刘昊他们几个勾着脖子拽去了篮球场。江珛留在座位上做习题，窗外很快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夹杂着男生们的笑骂和欢呼。

　　第三节课快开始时，贺烬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他把湿透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瘫在桌子上，胸口随着呼吸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他侧着脸，目光落在江珛身上。江珛正在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眉头偶尔会轻轻皱起，手指在书页上点动，像是在思考某个难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连带着那点不易察觉的专注，都显得格外认真。

　　贺烬看着看着，就有些发怔。

　　就在这时，江珛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手伸过来。”

　　贺烬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右手伸了过去。

　　江珛皱起眉，瞥了他一眼：“另一只。”

　　贺烬这才回过神，把左手递了过去。

　　只见江珛从桌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瓶子，里面装着无色液体，是医用酒精。他拧开瓶盖，用一根干净的棉签蘸了点酒精，然后轻轻握住贺烬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棉签敷在那块淤青上。

　　微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酒精特有的清冽气味。贺烬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循环：

　　我靠！他在给我涂药？他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同桌在给我涂药？

　　江珛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他，棉签在淤青处轻轻打圈，把酒精均匀地涂抹开。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触碰到贺烬皮肤时。

　　贺烬甚至觉得那点轻微的刺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感觉，从手腕处一路蔓延到心里。

　　有点痒，又有点暖。

　　很快，江珛收回手，把酒精瓶和用过的棉签收好，放回柜子里，然后坐直身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认真听老师讲课。

　　贺烬还维持着摊在桌子上的姿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左手手腕。刚才被涂过药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点微凉的触感，连带着那块淤青，好像都没那么疼了,好吧，其实本来就没感觉到痛。他看着看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露出一个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有点傻气的笑容。

　　这节课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下课铃响时，贺烬还没从那点莫名的情绪里缓过来。

　　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肃：“通知一下，后天进行月考，考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五科。”

　　“啊？又考试？”

　　“不是上周才刚小测过吗？”

　　“完了完了，我还什么都没复习呢！”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各种抱怨声此起彼伏。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安静,这我也没办法啊,上级领导安排的,现在开始布置考场，按学号单桌单列，前后左右拉开距离。”

　　同学们不情不愿地开始搬动桌椅。江珛起身，准备把自己和贺烬连在一起的桌子分开。他刚把桌子往外挪了一点，旁边的贺烬突然夸张地叫了一声，还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同桌！你不要离开我啊！我们这么好的关系，怎么能被分开！同桌你不要我了吗？”

　　江珛：“……”他面无表情地甩开贺烬的手，继续搬桌子。

　　等他把自己的座位摆好，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同桌啊不对，前桌，你好啊～”

　　江珛回头，只见贺烬正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上，桌子摆得端端正正，显然是刚布置好的。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眼神里满是“你看我们多有缘”的得意。

　　江珛再次沉默，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决定无视这个戏精。

　　放学回家，江珛洗完澡，做了一套数学试卷，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准备睡觉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他们上次出去玩建的那个小群的消息提示。

　　点开一看，是林宇发的消息，连着刷了好几条：“救命啊家人们！后天就考试了，我好多知识点还没弄懂！”“@x 珛哥在吗？江湖救急！求辅导啊！”“上次周考，你帮我压的那几道题全都压准了,脑子这么好使，辅导我肯定没问题的！珛哥你最厉害了，帮帮我呗，不然我又要挨闪电五连鞭了[可怜][可怜]”

　　他的消息一发出来，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刘昊紧跟着冒泡：“我也是我也是，物理的电磁场那块我完全搞不懂！上次实验课接电路，还是珛哥帮我接好的求带！！@x”

　　许铭煜发了个扶额的表情：“+1，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我看都看不懂，林宇你要是能让珛哥开口，记得叫上我，我请你们喝奶茶。”

　　林宇立刻抓住机会，@了江珛：“@x 珛哥，你看怎么样？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复习，你稍微指点我们一下就行！不用太麻烦的，就讲讲重点考点啥的！许铭煜都要请奶茶了，不去白不去啊！”

　　江珛看着屏幕，手指在屏幕边缘顿了顿。

　　上次出去玩时，这群人吵吵闹闹的，却也没让人觉得讨厌，尤其是林宇，虽然咋咋呼呼，但性子直爽。他犹豫了几秒，回了个“嗯”。

　　群里瞬间更热闹了。

　　刘昊发了个原地爆炸的表情包：“哇！珛哥同意了！我没看错吧？”

　　宋晗也这时候冒出来了：“带上我！带上我！我也想喝奶茶TAT”

　　许铭煜紧跟着发消息：“靠谱！那我先把奶茶钱准备好，到时候随便点！”

　　林宇得意地发了个嘚瑟的表情包，然后提议：“那明天放学以后，我们约在市中心的图书馆吧？那里安静，还能查资料。离学校也不算远，坐公交半小时就到。”

　　“我没问题！”刘昊秒回。

　　“+1，图书馆挺好的。”许铭煜跟着说。

　　“就这么定了！”林宇一锤定音。

　　就在这时，林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群里@了贺烬：“烬哥，你来吗？虽然你肯定不用复习，但来凑个热闹也行啊，上次去吃烧烤你还欠我两串鸡翅呢！”

　　群里安静了几秒，许铭煜冒了出来：“别问了，烬哥一到快考试的时候就人间蒸发。往年我们复习，他从来没来过。高一期末考的时候，他还在家旷了一周课呢，估计是不会来的。”

　　刘昊跟着说：“可不是嘛，上次模拟考前我们在群里刷了三天复习资料，他一条消息都没回，结果成绩出来照样第一，这脑子真是开挂了。”

　　虽然贺烬平时看着天天在玩，打球、逃课、打架，没个正形，但成绩却总能稳坐年级第一，简直像开了挂一样，让人不得不服。

　　就在大家都以为贺烬不会回复的时候，他的头像亮了一下，发了条消息：“我就不来了，你们考试加油。”

　　林宇发了个遗憾的表情：“行吧，那我们复习完去吃夜宵，到时候拍鸡翅给你看！”

　　群里又聊了几句关于复习的细节，比如各自带什么资料、几点在图书馆门口集合，江珛看着屏幕，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贺烬平时在这个群里最活跃，不管是谁说话都要插一嘴，今天却只发了一句就没了动静，既没调侃他答应辅导，也没跟林宇贫嘴。

　　好像……安静得有些反常。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和贺烬的聊天框，里面还停留在早上贺烬发的“同桌早啊”和他没回复的空白。江珛的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又觉得多余。

　　贺烬那样的人，打架跟吃饭似的，他插手干什么？
　　关自己什么事？

　　他刚想退出聊天框，对面却突然发来一条消息：“早点睡。”

　　江珛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看不清情绪。他犹豫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最终回了一个字：“嗯。”

　　放下手机，房间里恢复了安静。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江珛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他想起贺烬手腕上的那块淤青，想起他给自己涂药时那瞬间的怔愣，还有他脸上那个有点傻气的笑容。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后天还要考试，得养足精神才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