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后传:爱情当真只是劫

作者:紫曜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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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章


      夜色如墨,浸透讲经山庄的飞檐翘角,檐下风铃轻颤,似在低诉天界未尽的哀音。
      白月姬陨落已逾七日,三界犹自沉寂,山河无言,草木含悲。
      殿内一盏孤烛摇曳,昏黄光晕在唐僧眉间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仿佛佛前经年不动的金身,终于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纹。
      弥月悄然立于屏风之侧,素衣如雪,眸光似水,静静凝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曾回头,却知她已至,一如这七日来,每夜子时,她必踏月而来,不语,只立。
      良久,他终于启唇,声音低得几近呢喃:“我…并非无情。”
      话音落下,烛火猛地一晃,映出他眼中翻涌的波澜。
      那不是佛门弟子应有的澄明,而是凡心难抑的痛楚与挣扎。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触胸口,仿佛要抚平那处日夜不宁的悸动。“自西行归来,我日日诵经,夜夜礼佛,以为心如古井,再不起波澜。可你…你偏偏如一阵清风,吹皱了这潭死水。”
      他的声音微颤,像是在与自己辩驳,又似在向命运哀求:“我梦见你站在雪原,白衣胜雪,回眸一笑,天地失色。我追你,却步步陷雪,寸步难行。醒来时,袈裟已被冷汗浸透。弥月,我…我的心,早已不属佛门。”
      他猛然闭目,喉结滚动,似在吞咽千钧之重的罪愆。
      再睁眼时,眼中已有泪光隐现,却倔强不肯坠落。
      “可我是唐三藏,是众生仰望的圣僧,是如来座下持戒第一的弟子。我若为你动心,便是破戒;我若为你还俗,便是负了天下苍生的期许。佛门八万四千法门,皆教我放下执念,可为何…为何偏偏放不下你?”
      窗外,一片菩提叶悄然坠地,碎在青石阶上,如一声轻叹。
      弥月依旧未语,只是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拂过他紧握的拳头,那手青筋微凸,仿佛正与整个佛国对抗。
      她低眉,声音如月下溪流,清冷而温柔:“若佛道容不下情,那这佛,又渡的什么人?”
      唐僧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烛火终于熄灭,黑暗中,唯有两人呼吸交错,如潮起潮落,荡尽千般戒律,只余一颗摇摇欲坠的凡心,在佛光与尘世之间,苦苦挣扎。
      她一步步逼近,月白的裙裾拂过冷硬的青砖,像雪落荒原,无声却沉重。
      “千年前你在灵山讲经,我藏身云外偷听,一语惊心,从此魂牵梦萦。你不知我,我不扰你…”她苦笑,泪如雨下。
      “你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眉目清朗、眼含慈悲的玄奘。你成了金身,成了符号,成了万人跪拜的圣僧—可我爱的,从来都是那个会为蝼蚁流泪、为孤魂诵经的金蝉子。”
      唐僧喉头哽咽,双拳紧握至指节发白。
      他想说“莫要再说了”,可话到唇边,却化作一声破碎的叹息。
      无数画面奔涌而来。
      她藏身云后听他讲经,指尖沾露,在虚空中临摹他的唇形;
      她化作村姑,在他化缘途中递上一碗热粥,只盼他多看一眼;
      她守在雷音寺外三百年,每逢他出寺讲法,便远远跪拜,不求相见,只求闻声;
      “弥月…”唐僧猛然抱住头颅,识海如被烈火灼烧,每一寸经脉都在尖叫
      。那不是痛苦,是记忆的洪流冲垮了十年修行筑起的堤坝。
      他看见自己也曾深夜独坐,望着窗外明月出神;
      他曾将一首未写完的诗压在经书下,写的是“雪中一别后,相望不相闻”;他曾梦见自己脱下袈裟,行至江南小巷,与一素衣女子执手同归……
      原来他早心动,只是不敢承。
      “我不敢…”他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如裂帛。
      “我怕一念动情,便负如来,负苍生,负这一身袈裟所代表的千万信众…可你…”
      “苍生何曾要你无心?如来若真渡人,又岂会拒一颗真心于门外?”
      她轻笑,笑容如月破云。
      “你总说戒律森严,可佛陀当年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为的不正是慈悲二字?如今我以心相赠,你却因戒拒情。这,真的是慈悲吗?”
      唐僧浑身剧震,仿佛被一记无形的钟声击中心魄。
      他张口欲辩,却发觉所有经文在这一刻都失了重量。
      那些他曾倒背如流的戒条,那些他曾奉为圭臬的清规,竟显得如此苍白。
      “我…我…”
      -
      殿内死寂。
      风停,铃止连烛芯余烬都再不爆响。
      唐僧仍跪于地,双手空抱。
      忽然,他缓缓抬头,望向殿外夜空。
      无人应答。
      唯有风穿过殿宇,拂动他褪色的袈裟。
      那袈裟本是金线绣就,如今却在月光下泛出一丝极淡的银白,像是被某种温柔的力量悄然浸染。
      他缓缓起身,步履沉重如负千钧。
      走到殿门,推开那一扇沉甸甸的木扉。
      夜风扑面,带着山间露气与草木清香。他抬头望月,良久不动。
      远处,晨钟未响,可东方天际已透出一线微明。
      他忽然抬手,解下颈间那串佛珠。
      檀木珠粒温润,曾伴他走过十万八千里取经路,曾为无数亡魂超度,曾在他每一次心魔来袭时,助他持守清净。
      如今,他将佛珠轻轻放在门槛上。
      不弃,不毁,只是放下。
      他迈步而出,袈裟在晨风中猎猎翻飞。
      他没有回头。
      山道蜿蜒,通向云深不知处。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脚步缓慢却坚定。露水沾湿了他的芒鞋,晨雾拂过他的面颊,他忽然觉得,这十年来第一次,呼吸如此顺畅。
      识海中,那朵银莲轻轻摇曳,仿佛在笑。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仍是唐三藏,仍会讲经,仍会礼佛,仍会为苍生祈福。
      但他不再否认心中那一缕情念。
      它不污袈裟,不破戒体,反如明灯,照亮他原本枯寂的修行之路。
      佛说放下,非是断情绝爱,而是明心见性。
      若情至深处,仍能不乱本心,不害众生,那这情,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他停下脚步,回望讲经山庄。
      背影不再如佛前金身般僵冷,
      倒像是一个终于学会呼吸的凡人,
      在晨曦中,走向属于他的人间。
      -
      西海之滨,灯火如星,浮于水面。
      那是三百年前的元宵夜,人间喧沸,天界禁令森严。
      弥月偷摘一盏琉璃灯,藏在袖中,踏浪而来。她穿的是素白广袖裙,发间别着半枚碎玉,说是从月宫坠落的残片。
      她将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低声祈愿:“愿他知我心,哪怕一日,也足千年。”
      唐僧站在梦中,看着年轻的自己坐在岸边石上诵经,眉目低垂,对周遭浑然不觉。
      而弥月就坐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凝望,眼中倒映着灯影与星光。
      那一夜,风很轻,水很暖,她的愿望没有说出口,却随着波光,一圈圈荡向他的背影。
      画面流转。
      雪夜,终南山巅。寒雾封谷,万籁俱寂。
      弥月抱着一株千年雪莲,指尖冻得发紫,仍不肯停下。
      她以心头血为引,熬炼灵药,只为缓解他因讲经过度而受损的神识。
      火炉旁,她低声哼着天界古老的调子,像是摇篮曲,又像是祷文。忽然,唐僧在榻上轻颤,梦呓般唤了一声:“弥月…”
      她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却不敢靠近,只将药汁吹凉,轻轻喂入他唇间。
      那一夜,她守到天明,而他始终未醒。可梦中那一声呼唤,已足够她用三百年去回味。
      再一转。
      雷音寺外,三日三夜。暴雨倾盆,雷鸣不止。弥月跪在石阶之下,素衣尽湿,发丝贴面,却始终未动。
      她不求见他一面,只求他出殿讲法时,能听见她的诵经声。
      那一日,唐僧步出山门,目光扫过众生,却在某一瞬微微停顿仿佛听见了什么,又仿佛只是风过耳畔。
      他未察觉,那低低的诵经声,正是她以神魂所化,一句一句,皆是他曾教她的佛经。
      最后,是梦中之梦。
      他在禅房独坐,烛火将熄。梦中竟见一女子执伞而来,白衣如雪,眉目含笑。她不言不语,只将伞递给他,然后转身走入雨幕。他猛然惊醒,心跳如鼓,口中竟脱口而出:“弥月!”
      那一瞬,佛堂香炉轻震,一缕青烟扭曲成她的名字,又迅速消散。
      无数记忆如潮水涌入,层层叠叠,不分昼夜,不辨虚实。
      唐僧双膝一软,跪倒在山道之上,额头抵地,十指深深插入泥土。
      这不是痛苦,而是存在本身被重新定义。
      他原以为自己一生清净,无爱无恨,可如今才知,那些看似无关的梦、莫名的心悸、月下无由的怅然,竟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她早已悄然渗入他生命的每一寸缝隙。
      “原来…我一直记得你。”他喃喃,声音破碎如秋叶,“只是我不敢认。”
      唐僧感到自己的佛心仿佛被温柔剖开,又细细缝合。
      从此,他诵经时,会无意识地停顿一瞬,仿佛在等谁回应;
      他抄经时,笔锋常不自觉地写出“月”字,写完又怔然划去;
      他夜行山路,总觉有人执灯相随,回头却只见月光如练。
      她不在身侧,却无处不在。
      封念于心。
      而远在九重天外,沈曜立于星轨之巅,手持一卷玄铁简,指尖轻点,墨痕自空中浮现,如血凝成。
      “情入佛心,戒破不显。”他低声记录,声音冷如霜刃,“剖心封念,此为半神半魔之劫。”
      他抬眼,望向人间方向。
      “佛心非死物,本应无念无执。”沈曜眸光幽深,“可如今,它竟因情而活…也因情而伤。”
      他指尖微动,简上再添一句:“此劫非外魔所侵,乃内念自生。若其心终不能断情,则佛格将渐蚀,神魂将分裂——非佛非魔,不生不死,终成‘空劫之体’。”
      话音落时,天际忽有流星划过,一分为二,一坠佛门圣地,一落荒山古冢。
      沈曜眉峰微蹙,知是天机示警:情劫已动,因果成链,再难斩断。
      他缓缓合上铁简,低语如风:“唐三藏,你可明白?她是一把插在你佛心上的刀。温柔的刀,却最致命。”
      与此同时,唐僧已重新站起。
      他抹去眼角血痕,拾阶而下,步伐比先前更加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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