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谜

　　沈二少时，是被深宅大院的阴影和药味浸透的。父亲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与她母亲成婚本就是父母之命，非其之愿，对沈二她们母女也毫无亲情可言，母亲常年缠绵病榻，咳声断断续续，像漏了风的风箱，将那本就稀薄的暖意一点点抽干。那年冬日，母亲咳喘得几乎断气，府里却连救命的药都吝啬。

　　大雪纷飞，跪在医馆门外求药，喊久了，声音撕哑，也跪不住了，倒下的最后一刻，一个人出现在了沈二面前，

　　恍惚间，风雪好像停了。

　　后来，江裕行说，要和她做个交易，他给药，作为交换，要让沈二从此把命卖给他，她答应了。

　　后来母亲终究还是去了，沈二找到靖安世子，褪去钗裙，换上利落的短打，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世子的恩，沈二没本事还，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

　　于是，京城的暗夜里多了个身影。刺探消息、清除障碍，甚至替他挡过淬毒的匕首，沈二从不含糊。伤口结痂时的痒，像极了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挠。沈二起初算得清楚，每一次出生入死，都是在还那赐药的恩情。可不知从何时起，见他蹙眉会心头一紧，听他赞许会悄悄发烫，连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都让她想替他担几分。

　　看着他专注的眉眼，沈二有时会恍惚，但她从不敢深想，只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波澜。反正这条命本就是他的，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待她，不算刻薄，却也绝无半分逾矩。她可以是他最锋利的刀，最可靠的影，却唯独不是能走进他心里的人。沈二有时会撞见他独自站在书房，对着一幅泛黄的画像出神，那背影里的孤寂，比寒潭还深。她知道，那画像里的人，和他心中的血海深仇，才是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某次她重伤昏迷，醒来时偷听见他对旁人低语：“沈二不能死，还有用。” 不知为何他的话像冰锥一样扎在她的心口。可当他转身进来，将伤药放在床头，语气平淡地吩咐“好好养伤”时，沈二还是低低应了声“是”。

　　她心肝情愿替他卖命，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早已被他眼中的冷意冻成了冰。可冰下的火，到底灭没灭，连沈二自己也说不清了。她只知道，只要他还需要这把刀，她就会一直亮着锋芒，哪怕最后被他亲手弃在尘埃里——谁让自己欠他的，是命呢。

　　直到那日，沈二将沈家祠堂藏有账册的消息报给江裕行，就算她想瞒，也瞒不住，她的心思在他面前从来都遮不住。

　　可到了深夜，沈二还是忍不住往祠堂去了。沈定从的脸在脑海里晃，那点稀薄的父女情分，终究让她迈动了脚步。

　　祠堂外的石板路泛着冷光，沈二刚拐过影壁，就见他正从墙头跃下他，见他两手空空，只当他还没得手，她当即掣出腰间短刀：“世子，账册不能给你”

　　江裕行落地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眼底没什么情绪，只像看一个不听话的物件：“你想拦我？”

　　“主子，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沈定从，我以后一定会尽心为您办事”沈二握紧刀柄，指节泛白。她知道自己这话僭越了，江裕行从不会顾及旁人，更何况是阻挡他报仇

　　刀锋在月下闪过寒芒，她的招式越发拼命。他却只是随意拆解，掌风落得极轻，显然是怕动静太大惊动了里面的人，也或许，只是懒得跟她浪费力气。他这人，向来心狠手辣，对谁都留着三分算计，对她这颗棋子，更谈不上半分怜惜。

　　“不知好歹。”他眉峰微蹙，手腕翻转间已扣住她的刀背。她挣扎着抽刀，害怕伤害到他，动作太急，脖颈竟撞上了他袖口别着的暗器边缘——那是枚飞镖，平日里用来取人性命的。

　　刺痛传来时，沈二下意识松手，捂住脖子后退。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红痕。

　　江裕行瞥了眼那道伤口，眼神没什么波动，仿佛只是看到一片污渍。他收回手，转身便走，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脖颈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沈二忽然想起当年雪日，也是这样冷淡的眼神，她却误以为那是温柔。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如今棋路偏了，自然也就该被舍弃了。

　　“你想知道的，我已全都告诉你，账本我已拿到，沈定从在四处找你，若让他找到，他必不会放过你，这里道路闭塞，人迹罕至，你呆在这，他不会寻来。”江裕行对沈念之道

　　沈念之沉默着，没有回应，江裕行许久未听见回应，起身离开，沈念之却忽然叫住了他，江裕行的脚步顿在门枢边，玄色的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一丝微尘。他没有回头，只侧了侧脸，耳廓在廊下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江裕行，其实你从来没有信任过她，即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你忠心耿耿。”

　　“因为她始终是沈家人，她的骨子里流的也是沈定从的血，对吗”

　　江裕行他没有动，也没有声息，可沈念之偏偏看清了那份沉在骨里的冷——不是对谁的怨怼，是把自己碾碎了往绝境里走的孤。仿佛身后这满堂灯火、人间烟火，都已被他生生剜去，只剩下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哪怕踏上去便是粉身碎骨，也再不会回头。

　　他的背影是那么凄冷，悲凉，却又那么决绝，孤注一掷。

　　这时候，屋里的老者推开门出来了，他也看见了江裕行的背影，那老子先是咳了咳，然后沈念之就听见他说:“老朽曾经劝过江世子，让他放下执念，否则性命难保，但江世子却说

　　我父亲曾征战沙场数十载，换来的却是通敌罪名，先皇用他的命铺太子的路，我凭什么不能掀了这条路？”

　　世子当时的眼神，老朽永世难忘，分明是淬了冰的刀，是燃着血的火，那是视死如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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