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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与未尽之言
“好。”
风托着着语句传入柳莫的耳朵,对方不带犹豫和疑问的语气,出乎意料地牵动了心脏,无端的紧张情愫传到心上。
柳莫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处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平渡,”他轻声开口,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杜平渡沉默地打着方向盘,红色跑车利落地拐下公路,驶入沙滩旁的停车场。
直到引擎熄火,他才转过头来看向柳莫。
“有很多想问的。”
alpha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还没想好从哪里开始。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看进柳莫眼里,“我问了,柳先生会如实告诉我吗?”
柳莫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之间那层短暂的暧昧。
就在这时,杜平渡突然解开安全带,整个上半身探了过来。
柳莫一惊,身体本能地向后缩,抬手抵在对方脖颈上:
“你干什么!?”
杜平渡却没有退开,反而又逼近了几分。
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柳莫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咔哒”一声轻响。
杜平渡的手指按开了柳莫身侧的安全带卡扣,声音平静地说。
“柳先生不是要看日出吗?我们到了。”
柳莫怔住了,抵住对方的手缓缓垂下。
omega眨了眨眼,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的游离状态,只能缓慢地转头看向车外。
杜平渡利落地起身下车,绕过车头为他打开车门。
暗蓝色的海面上,层层白浪拍打着沙滩。天水相接处,半轮赤红的太阳正缓缓升起,将海面点燃成一片流动的火焰。
柳莫下车后,唇角勾起一个真实的、放松的弧度。
他伸手拉住杜平渡的手腕,带着他一路小跑向海边。
海浪碎裂成无数白色的泡沫,湿润的沙地在晨光中仿佛在呼吸。
小跑到海边时,柳莫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松开了手跟杜平渡相视一笑。
近距离看海,又是另一番感受。
海浪不再是远观的沉闷线条,而是带着磅礴的力量感,一层层呼啸着撞上沙滩,瞬间炸裂成亿万颗晶莹的水珠,激起白浪。
杜平渡又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这一晚的经历是何等荒诞离奇。
前一刻还在枪林弹雨中亡命飞车命悬一线,下一刻,却已光着脚,踩在这片被晨曦染成金色的柔软沙滩上,留下一深一浅两串并行的脚印。
他学着柳莫的样子,将鞋袜拎在手中,跟在他身后。
冰凉的海水时而涌上,漫过脚踝,带来刺骨的寒意,浪花拍打在小腿上的力道带着细微的刺痛,但奇异的是,当海水退去,那被水流包裹过的皮肤又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感。
或许是这一夜的惊心动魄耗尽了心力,或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也或许是这黎明时分过于安宁太过蛊惑人心,抑或是身旁这个omega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清香扰乱了心绪,杜平渡不受控制的想吐出一些他藏在心底里的话。
“我父母……以前很相爱。”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久远的温暖,“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我们一家三口,过得挺幸福的。”
他的声音混在凌晨的陆风里,显得有些飘忽“我姑且……也算听话吧,比同龄人懂事点。嗯……怎么说来着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他试图用一句俗语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
柳莫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些,但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只是在聆听海浪的絮语。
“初中、高中,都考上了A区的重点××学校。” 提到学校时,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那是他凭借努力挣得的骄傲。
柳莫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海平面那愈发明亮的金线上,随口问:“你家在?”
“D区。”杜平渡回答,“原本是住在岛上,后来为了我上学,全家才搬到了D区。”
D区啊……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柳莫心中漾开复杂的涟漪。
他太清楚这个区域的意味了。
这个世界被划分为A到E五个大区。
E区,别名“遗忘区”或“罪恶之窟”,是犯罪温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是ABO协权组织口号里“重点治理”却始终泥潭深陷之地。
而D区,与E区仅一网之隔。
那是一张昼夜通着高压电的铁丝网。
作为工业重镇,D区工厂林立,烟囱终日吞吐着灰霾,是污染最严重的区域,也聚集着最多的人口,贫富差距悬殊。
那里,有着五区内面积最大、条件最恶劣的贫民窟。
杜平渡大部分的童年与少年时光,都在D区那片钢铁与尘埃的阴影下度过。
“你父母对你真好。”
柳莫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复杂的、近乎自嘲的微妙。
真好……他的父母倒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堪称上流社会的模范夫妻。
只是这“模范”建立在冰冷的利益链条上,貌合神离。
而他们的孩子更像一件需要被妥善培养的资产,而非血脉相连的亲人。
杜平渡也回以一笑,但那笑容很快淡去,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柳莫的注视,望向了翻滚的海浪。
“都去世了。”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的空气,声音平稳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父亲在D区…染上了一些不…良嗜好。有一次□□被我妈当场撞见,我妈气晕送进医院后,检查时才发现…已经是肺癌。”
海浪涌来,冰凉刺骨。
“她在化妆品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车间里粉尘大得吓人。我去给她送过一次饭,只待了半小时,回来就咳了三四天。我爸妈还为此花钱给我买药……其实根本没必要。”
他语气里有一丝遥远的懊恼,不是为了病,是为了那笔原本可以更节省的开销。
“后来我父亲收敛了一阵,可能是愧疚吧。他更拼命干活,我和我妈都以为他改了。直到他开始酗酒,经常烂醉如泥地回来。一开始,是拉着我妈哭,抱着她,说自己没用,对不起她,有时甚至跪下扇自己耳光…”
杜平渡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都带着锈铁的苦涩。
“柳先生,您知道吗?这往往是…家庭暴力的前兆。”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被酒精和绝望扭曲的、狰狞可怖的脸。听到了混杂着咒骂、痛哭与家具砸碎声的喧嚣。闻到了那间破旧屋子里终年不散的、霉味与廉价酒精发酵的恶心气味。
“后来我妈病重住院,全靠药物和仪器吊着命。我父亲又像上次那样,表现得“改过自新”,四处借钱,说要给我妈治病……”
杜平渡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可其实,有一大半钱流进了他自己的口袋,最后又扔在了赌桌上。他总说赢过,总说输多了下一把肯定能翻盘。输光了就去借高利贷,继续赌,把所有的希望,连同这个家最后的生机,都押在永远等不到的“下一次”上。”
“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就开始在附近的小作坊里找零工。每天挣来的钱,是自己的饭钱,也是攒着的学费。”
“学校…没有贫困生补助吗?”
柳莫见过太多慈善项目的文件,其中不乏针对底层学子的援助计划。
“贫困生补助?”
杜平渡低声重复,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们学校那年的名额,给了一个自称“家里破产负债千万”的“公子哥”。他每天吃得满面红光,穿戴都是名牌…呵…”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算了,我已经不想去思考他们那么做的理由,也没有那份精力。”
柳莫沉默了,他侧头看着alpha被晨曦勾勒出的、略显单薄却挺直的侧影,一种陌生的、混杂着疼惜与某种燥意的情绪在心间窜动。
这个alpha像一株从水泥裂缝里长出的野草,带着一身伤痕,却依然固执地朝着光的方向生长。
这种生命力,耀眼得让他心头发紧,又忍不住想靠近,想触碰那伤痕之下的温度。
“这种境遇下,你没有得什么心理疾病,真的很厉害啦。”
柳莫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时柔和,想尝试缓和当下沉重的氛围。
杜平渡转过头,看向柳莫。
朝阳此刻已跃出海面大半,金红色的光芒洒满海面,也落进他清澈的眼底。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甚至带着点极淡的、自嘲式的幽默:
“柳先生,在那种环境里,连疾病都是一种奢侈。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悲伤自己的苦难,每天一睁眼,需要思考的,是怎么解决下一顿饭,是怎么在付清拖欠的房租和攒够下学期的学费之间找到平衡。”
海浪再次涌来,这一次更高,水花溅湿了他们的小腿。
杜平渡下意识地微微缩了下脚,这个细微的、流露出些许稚气的动作,与他刚才讲述沉重过往时的平静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柳莫看着他被海水打湿的裤脚,看着他沾着沙粒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下那双明亮而坚韧的眼睛。
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这晨光与海浪,也被这个alpha,轻轻地、不容抗拒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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