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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应该盛开(九)
异种潮的清除进度异常迅速,短短三天,主力种群便被剿灭殆尽,只剩下零星散兵游勇的清扫工作。胜利在望。
然而,由于作战星域处于强烈的能量干扰带,通讯信号完全隔绝,凌朔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收到来自苏玫玥的任何消息了。
说实话,她有点……不,是很想那朵小玫瑰了。想念她身上清甜的玫瑰香,想念她发消息时可能带点笨拙的认真模样,甚至开始怀念起家里那种混合了两人信息素、独一无二的安宁气息。
此刻,凌朔正在临时基地的机库内,做最后一次机甲战前自检。银灰色的重型机甲矗立在她身后。为了打发这隔绝通讯带来的、罕见的空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她正在脑内与890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场对话堪称跨物种或者说跨存在形式的灾难。凌朔试图聊聊这个刚被收复星球上残留的远古文明遗迹,890立刻调出全套数据库,开始毫无感情地朗读星球编年史。凌朔只能将话题转向她此刻唯一感兴趣的方向——苏玫玥。但890对此完全无法共情,它只能分析数据,无法理解想念这种复杂的人类情感。
也对宿主与上辈子杀自己的凶手的爱恨情仇不能理解。不过好在任务还在继续890也就不管了。
最终,凌朔停止了这场彻头彻尾的对统弹琴,觉得还是安静检修机甲更有效率。
检查完毕,一切正常。剩余的清扫工作交给甘浅和地面部队足矣,她可以先行返回指挥舰,然后……或许能早点离开这片信号盲区。
就在她准备启动机甲,登上驾驶舱的升降梯时,异变陡生!
“小心——!”甘浅急促的示警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凌朔甚至无需等待话音落下,常年征战淬炼出的战斗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身形如电,向左后方疾闪!
一道带着腥风的黑影擦着她的右臂掠过,利爪在合金地面上划出刺耳尖鸣和火花。
凌朔稳住身形,目光冰冷地锁定那个不知从何处潜伏靠近、此刻正嘶嘶作响的漏网之鱼——一只体型偏小、行动却异常敏捷的幻形种。它似乎发生了某种罕见的变异,隐匿能力极强。
几乎在她视线与那双幽绿色复眼对上的刹那,异种的身体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重组。绿色褪去,复眼化为深邃的黑色瞳孔,身形拉长,一头淡紫色的长发垂落……
它变成了“苏玫玥”的模样。
凌朔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由异种幻化出的、与苏玫玥有七八分相似,但眉眼间尽是诡异僵硬感的人,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厌烦。
看了大约两秒,确认这幻形连苏玫玥万分之一的灵动与温柔都未曾模仿到,她手腕一翻,一把特制的合金战术飞刀已夹在指间。
“很丑。”凌朔淡淡评价了一句,声音冷得像宇宙深寒,“她比你好看多了。”
话音未落,飞刀化作一道银色流光,精准无比地直射“幻形苏玫玥”的心脏位置——那也是这类异种的能量核心所在。
然而,就在飞刀没入它胸口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幻形苏玫玥”的身影并未如预期般溃散消失,而是再次扭曲、变幻!
这一次,出现在凌朔眼前的,是她记忆深处、属于上辈子的、最残酷的一幕——
“苏玫玥”胸口插着那把眼熟的、镶嵌紫色宝石的短刀,眼神空洞而绝望,唇角溢血,正如同慢镜头般,朝着她的方向缓缓倒下。位置、角度、甚至那抹破碎的神情……都与她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重叠了九成!
凌朔的瞳孔骤然紧缩!
即使理智告诉她这是假的,是异种的垂死反扑,是利用了她潜意识最深处那未曾愈合的创伤,但视觉带来的冲击和瞬间唤起的、锥心刺骨的记忆,还是让她的大脑产生了极为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恍惚。
对于凌朔这个级别的战士而言,这可以忽略不计的恍惚,已足够致命。
那濒死的异种抓住了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身体在彻底溃散前,猛地从口中喷射出一股浓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墨绿色黏液!这是幻形种极其罕见、几乎未被记录在案的拼死一击,唾液腺中储存着高浓度神经毒素。
凌朔的反应已然快到极致,在那黏液喷出的瞬间便急速后仰侧身,但距离太近,攻击太突兀。尽管大部分毒液被她惊险避开,仍有一小滴,不可避免地溅射到了她的右侧脸颊,靠近颧骨的位置。
皮肤传来火烧般的灼痛,随即是剧烈的麻痹感,如同冰锥刺入神经,并以恐怖的速度蔓延!
凌朔甚至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毒液,便瞬间感觉到右侧视野开始模糊、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右耳的听觉在急剧衰减,世界变得沉闷而不真切;甚至连嗅觉也开始失灵,空气中原本混杂的硝烟、机油、异种□□的味道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虚无……
这种变异的神经毒素,竟能通过皮肤接触,在极短时间内麻痹感官神经!
“上将!”甘浅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变了调的惊恐。
凌朔左手死死扣住旁边的机甲支架,稳住因瞬间失衡而晃动的身体。她抬起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指尖冰冷,试图去触碰右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视野在进一步暗淡,右半边的世界正在沉入无声的、扭曲的黑暗。
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毒素可能的影响和应对方案,但心底某个角落,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带着寒意和荒谬感的念头:
如果……连看都看不清,听也听不真,闻也闻不到……她还怎么确认,她的那朵小玫瑰,是否真的在安然等待?
毒素快速蔓延,最初只是右侧脸颊的灼痛和麻痹,迅速侵蚀了右眼的视觉和右耳的听觉。紧接着,那冰冷刺骨的麻木感开始越过中线,向左半侧脸侵袭。
凌朔能清晰地感觉到,左眼的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摇晃,像是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水雾看世界,色彩和轮廓都在溶解。左耳传来的声音——甘浅急促的脚步声、远处机甲引擎的嗡鸣、基地内的警报余音——也在迅速衰减、扭曲,变得遥远而失真。
在彻底沉入黑暗与寂静的前一刻,她模糊的视线捕捉到甘浅正以最快的速度朝她这边冲来,脸上写满了惊怒交加。副官的身后,是临时基地冷白色的灯光。
早知道会这样……
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里,凌朔划过一丝带着懊恼和遗憾的念头。
离开之前……应该多亲亲小玫瑰的。
那个落在嘴角的吻太轻、太快了,快到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那抹玫瑰的甜香和柔软的触感。
她还没亲够。
不甘心。
然后,无边的黑暗和绝对的寂静,将她彻底包裹。
[啊啊啊宿主!宿主你怎么样?!]890在凌朔的脑海中急得数据流乱窜,虚拟的小翅膀疯狂扑腾。它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剧烈波动,各项感官信号急速衰减,吓得差点启动强制保护程序。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时刻,它愕然发现,那一直艰难爬升的悔意值,竟然“噌”地一下,跳到了百分之三十五!
好无语!好无奈!好无力!
890简直想撞墙,宿主你这是用生命在后悔吗?!
但它能怎么办?这是它的宿主,它绑定的将军,一个似乎总在意外状况下被动提升任务进度的、让它操碎了心的女人。
星际联邦最顶尖的医疗舰内。
经过紧急会诊和全面检测,主治医生向暂时通过骨传导辅助设备和失去了听力的凌朔汇报了情况。
“上将,万幸的是,这种变异幻形种的神经毒素虽然发作迅猛,但因其生物等级过低,毒素本身并不具备永久破坏性。即便不进行干预,大约三个月后,您自身的代谢系统也能将其完全分解排出。”
医生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即使坐在医疗椅上、双眼蒙着特殊感应绷带、也依旧背脊挺直、散发着无声威压的女将军,语气更加谨慎:“我们已经为您注射了针对性解毒剂和神经修复纳米机器人,可以大幅加速这个过程。但完全恢复视、听、嗅等感官功能,保守估计……至少还需要半个月到二十天。在此期间,您需要静养,避免过度刺激神经。”
凌朔一直面无表情地,蒙着绷带的脸看不出情绪。周围陪同的甘浅和其他高级军官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既担忧上将的状况,又被她此刻沉默中散发出的低气压所慑。
其实,凌朔并非在生气或消沉。她只是在思考一个比战争部署更让她感到棘手的问题——
该怎么跟家里那朵小玫瑰撒谎……啊不对!是解释未来大半个月都不能回去这件事?
她不可能告诉苏玫玥自己中了毒,暂时变成了半个废人。一来不想让她白白担心,二来……这中毒的原因实在有点丢人。作为身经百战的星际上将,居然在战斗尾声,因为一个低级异种的幻象干扰而分神,被临死反扑的毒液溅到?说出去简直是她辉煌战绩上的一个污点。
更何况,就在前几天,她还通过信心满满地告诉苏玫玥,任务顺利,最多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回去。现在可好,啪啪打脸。
[890。]凌朔在脑海中呼唤。
[在呢在呢!宿主你感觉怎么样?]890连忙应答。
[替我给她发个消息。]
[啊?发什么?]
凌朔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最后说道:[就说……临时有紧急后续任务需要处理,归期需要延后,大概……还要一个月。]
她尽可能把时间说得长一些,避免后续再有意外。
890领命,立刻通过凌朔的私人加密频道,模拟凌朔惯用的简洁语气,将这条信息发送了出去。
消息显示已读。
过了好一会儿,回复才弹出来,只有一个字:
好。
凌朔听着890转述的这个“好”字,哪怕看不到苏玫玥的表情,听不到她的语气,她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小玫瑰不高兴了。
那朵刚刚尝试向她舒展花瓣的小玫瑰,因为期待落空,可能又悄悄地把花苞合拢了一些。
凌朔心头泛起一阵陌生的、细微的焦躁和……无措。
该怎么哄?
她这辈子学过指挥千军万马,学过制定最精密的战术,学过操控最复杂的机甲,唯独没学过……怎么哄生闷气的妻子。
她开始调动自己所有的逻辑分析能力和贫瘠的情感经验,在黑暗中绞尽脑汁。
而在遥远的、有着玫瑰香气的家中,苏玫玥正独自站在客厅里,面前的光屏上显示着电子日历。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十天后的那个日期上。那个日期,被她用虚拟笔,小心地、珍重地画上了一个小小的、淡紫色的圆圈。
——那是她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她本来以为……这次可以一起过的。
因为最近凌朔似乎……喜欢了她一点点?会主动抱她,会收下她的吻,会送她礼物,会关注她琐碎的分享。一起过结婚纪念日这种事情,对于这样渐渐升温的关系来说,或许……对方会愿意包容,甚至可能也会有一点点期待?
她甚至悄悄想过,要不要在那天试着做一桌更用心的菜,或者……鼓起勇气,提出一个小小的、一起外出的建议?
但是现在,凌朔告诉她,不回来了。归期延后一个月。
苏玫玥盯着那个被圈起来的日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
白白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异常,从恒温箱里探出头,慢慢游弋过来,用冰凉的小脑袋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
微凉的触感让苏玫玥猛地一颤,目光终于从日历上挪开。她低下头,看着蹭她手指的小黑蛇,动作有些迟缓地、小心翼翼地将它盘起来,放回温暖的生态箱里,还轻轻调整了一下里面的小树枝。
“只是……一个月而已。”她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低声喃喃,“如果说等凌朔的话……等一辈子都没关系的。”
她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没关系的,以前不也是这样等的吗?一个月算什么?
苏玫玥,人不能不懂得知足。
可是,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传来闷闷的痛。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仿佛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快步走向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空的。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因为凌朔突然回来且停留时间变长,她早把那些抗抑郁的药和信息素依赖剂藏到了更隐蔽的地方,并且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过了。
焦虑和窒息感在加剧。她强撑着,走到衣柜深处,从一个暗格里翻出药盒,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药瓶。倒出一粒氟西汀,和水吞下,然后靠着冰冷的衣柜滑坐在地上,等待那熟悉的、能将她从情绪悬崖边拉回来的药效发挥作用。
过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冰冷发抖的手指也慢慢恢复了一些温度。
她扶着柜门站起来,仔细地将药盒收好,放回暗格,又将衣柜整理回原样,抚平每一丝褶皱。然后走回客厅,关掉了显示着日历的光屏。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安静,整洁,毫无异样。
如果忽略她走向画室时,那依旧在微微发抖的指尖,确实一切都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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