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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端午前的几日,宫里忙碌着准备祭祀和龙舟事宜,连带着栖梧宫也难得有了几分喧嚣的人气。这日午后,沈鸾澜正伏在书案前,对着沈瀛送的那本手抄诗册,一笔一划地临摹。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笔尖跳跃,映着纸上清峻的字迹,也映着她微微蹙起的、专注的眉心。
“公主,大皇子殿下来了。”素云姑姑轻声通传。
沈鸾澜忙放下笔,刚站起身,沈亦舒已笑着掀帘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绣银竹纹的常服,比前次在听雨轩时少了些风尘气,多了几分清贵闲适,手里还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编小篮。
“大哥哥!”沈鸾澜迎上去,脸上自然地带了笑。
“躲在这儿用功呢?”沈亦舒将竹篮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熟稔亲昵。他的目光扫过书案,在摊开的诗册和那支眼熟的紫毫笔上顿了顿,眼底的笑意似乎淡了那么一丝,快得难以捕捉。
“闲着也是闲着。”沈鸾澜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却被那竹篮吸引,“大哥哥带了什么?”
“江南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想着你或许喜欢。”沈亦舒揭开篮盖,里面是几样精巧的泥人、一把绘着西湖十景的洒金折扇,还有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糕点,散发着清甜的桂花和荷叶香气。“尝尝这个,荷花酥,是那边时兴的点心,不太甜。”
沈鸾澜捻起一块,咬了一口,酥皮化在口中,带着淡淡的荷香,果然清甜不腻。她满足地眯起眼:“好吃!”
沈亦舒看着她小猫似的餍足表情,脸上的笑容深了些,也在她对面坐下。他随手拿起那本诗册翻了翻,指尖抚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你二哥给的?”
“嗯。”沈鸾澜点头,咽下口中的点心,“二哥说练字静心。”
“你二哥倒是用心。”沈亦舒合上册子,放回原处,语气温和,听不出异样。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沈鸾澜脸上,那眼神有些深,带着一种沈鸾澜不太熟悉的、近乎探究的意味。
暖阁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卿卿,”沈亦舒忽然开口,唤了她的乳名,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你觉得大哥和二哥,谁好?”
沈鸾澜正要去拿第二块荷花酥的手顿在半空。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沈亦舒,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又有些……奇怪。好?怎么比?大哥哥爽朗亲切,二哥沉静寡言,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大哥问这个干嘛?”她不解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和困惑。宫里长大,即使被保护得再好,她也隐约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比较不能轻易出口。
沈亦舒看着她瞬间绷紧的小脸和蹙起的眉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某种印证。他随即笑了笑,那笑容却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轻松明澈了。
“罢了,”他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突兀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只是问问。看你为难的样子。”
他不再追问,却伸出手,将沈鸾澜轻轻揽到身边,拢了拢她单薄的肩膀。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沈鸾澜靠着他,鼻尖萦绕着大哥身上清爽的皂角气息,心头那点莫名的紧张稍稍缓解。
沈亦舒低下头,看着妹妹尚带稚气的侧脸,目光在她纤长的睫毛和微微抿起的唇上流连。暖阁里光线柔和,空气里弥漫着点心甜香和书墨气息,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温馨。
然而,他的声音却压得极低,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送入沈鸾澜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告诫的温柔:
“卿卿,你要记住,”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的肩膀拢得更牢,仿佛要为她隔绝开所有未知的风雨。
“在宫里,只有大哥对你是最好的。”
这话语像一道暖流,又像一道无形的绳索,轻轻缠绕上来。
沈鸾澜靠在他肩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只有大哥?
那二哥呢?
梅树下的糖,深夜的灯,生辰的素笺,还有那句“下次再给你带”……那些难道不是“好”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乱糟糟的,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不断。大哥的语气那么笃定,那么温柔,带着全然的维护之意,让她无法质疑,更无法反驳。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隐隐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抗拒。不是这样的……好像,不完全是这样的。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裙摆上繁复的花纹,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沈亦舒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他松开了手臂,又恢复成那个爽朗可亲的大哥模样,将竹篮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点,正长身体呢。等端午龙舟会,大哥带你去临水阁看,那里视野最好。”
他又坐了片刻,说了些江南趣事,逗得沈鸾澜暂时忘了刚才的异样,笑了起来。直到宫人来请,说兵部有急事,他才起身离去。
送走沈亦舒,沈鸾澜回到书案前,却再也无法静心临帖。
她看着那本蓝色布面的诗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澄心”二字。又想起大哥那句“只有大哥对你是最好的”,和他拢住自己肩膀时,那份带着占有意味的温热。
两种截然不同的“好”,像两股暗流,在她尚且稚嫩的心湖底下悄然交汇,碰撞,激起点点她无法理解的漩涡。
二哥的好,是沉默的,是藏在阴影和寂静里的,带着糖的甜和灯的暖,却也带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冷冽与疏离。
大哥的好,是明亮的,是毫无保留地展露在阳光下的,带着拥抱的踏实和言语的肯定,此刻却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划定与独占。
谁好?
她答不出。
只是忽然觉得,这栖梧宫暖融的空气里,仿佛渗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春日深处的寒意。
她推开窗,想透口气。窗外,暮色渐起,天边堆叠着绚烂的晚霞,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美丽得近乎虚幻。
远处,毓庆宫方向的飞檐,在霞光中只剩下一个沉默的剪影。
沈鸾澜抱着手臂,站在窗前,良久未动。
那句“只有大哥对你是最好的”,像一颗种子,被温柔而有力地植入了她的心底。它会长成庇护的乔木,还是化作缠身的藤蔓,此时的她,还无从知晓。
她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些一直模糊的东西,正在被迫变得清晰。而某些她曾以为简单纯粹的情感,其下隐藏的脉络,远比她所能想象的,更为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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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宝要疏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