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上狐

　　清晨的河湾裹在一层薄纱似的雾里，星坐在船尾补网，竹梭子在指间灵活地穿梭。鲁鲁趴在船头晒暖，黄狗的肚皮随着呼吸起伏，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丹丹却没像往常那样黏在星身边。它蹲在船舷边，橘红色的毛被晨露打湿，像裹了层细碎的珍珠，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游的黑森林，尾巴尖偶尔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看什么呢？”鲁鲁打了个哈欠，用尾巴扫了扫丹丹的后背，压低声音“呜呜”叫，“忘了上次的事了？那林子里可没什么好东西。”

　　丹丹没回头，只是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嘶嘶”声，像是在反驳。它的目光穿过薄雾，落在黑森林深处那片最浓密的墨绿里，那里藏着一种它说不清、却刻在骨子里的召唤——从它记事起，那片林子的风里就带着熟悉的气息，像母亲的怀抱，又像祖辈的叮嘱。

　　星补完一个网眼，抬头看见丹丹独自蹲在船舷，喊了一声：“丹丹，过来。”

　　小家伙像是被惊醒，立刻从船舷上跳下来，橘红色的身影“嗖”地窜进星怀里，用头蹭着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刚才那股对着黑森林的执拗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傻东西，雾里凉，别总待在船边。”星笑着用指尖挠它的耳朵，指腹穿过柔软的皮毛，能感觉到它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鲁鲁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对着丹丹“哼”了一声，像是在说“装模作样”。

　　这天上午，星划着船去河湾另一头收网，让鲁鲁在船上看着东西。船刚走没多远，丹丹突然从草堆里窜出来，对着黑森林的方向“呜呜”叫了两声，又回头看了看星离开的方向，小身子犹豫地晃了晃。

　　“你想干嘛？”鲁鲁立刻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它，“别乱来！”

　　丹丹没理它，突然做出一个让鲁鲁意想不到的动作——它纵身跳进水里，奋力往岸边游。橘红色的毛在水里散开，像团融化的火焰，它游得不算快，却异常坚定，小爪子划水的动作带着股狠劲。

　　“喂！你疯了！”鲁鲁急得在船头转圈，对着丹丹狂吠，“星回来要骂人的！”可丹丹根本没回头，径直游到岸边，抖了抖身上的水，头也不回地往黑森林的方向跑。

　　鲁鲁咬咬牙，也跟着跳下水，奋力追上去。它不能让这傻狐狸单独跑进那片林子——上次张猎户说的野狗，还有那些说不清的危险，都藏在里面。

　　丹丹跑得飞快，橘红色的身影在林间的光影里穿梭。它对这里的路异常熟悉，哪里有隐蔽的小道，哪里的石头容易打滑，它都像是刻在脑子里。
　　跑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它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林子深处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唤。

　　那声音不像平日里的呜咽，也不像对张猎户的示威，带着一种奇异的调子，像是某种古老的暗号，在寂静的林子里远远传开，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

　　鲁鲁追上来，喘着气低吼：“你到底在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丹丹没回应，只是竖着耳朵听。过了片刻，林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同样是狐狸的叫声，却比丹丹的更苍老、更低沉。丹丹的眼睛瞬间亮了，黑亮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激动，刚要往前冲，就被鲁鲁死死咬住了尾巴。

　　“你忘了星怎么救你的？忘了船板上的暖了？”鲁鲁低吼，牙齿咬得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这林子能给你什么？除了危险，就是野狗的獠牙！”

　　丹丹被它拽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鲁鲁，又望向林深处，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挣扎。那声苍老的呼唤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些，带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丹丹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小爪子在地上刨出浅浅的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星的呼唤声：“丹丹！鲁鲁！你们在哪儿？”

　　是星找来了。他收完网回到船边，发现两只小家伙都不见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沿着河岸一路喊过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丹丹听到星的声音，浑身一震，挣扎着甩开鲁鲁的嘴，转身就往河岸跑。这次它跑得更快，橘红色的身影在林间飞窜，像是怕被什么抓住似的。鲁鲁赶紧跟上去，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星的声音比那林子里的呼唤管用。

　　星正站在岸边焦急地张望，看见两道身影从林子里窜出来，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丹丹跑到他脚边，不顾一切地往他怀里钻，浑身的毛都在抖，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星把丹丹抱起来，才发现它浑身都湿透了，还沾着不少泥和草屑，小爪子上甚至划了道浅浅的口子。他又看向跟过来的鲁鲁，黄狗低着头，像是在认错。

　　“是不是你带它乱跑？”星故意板起脸。鲁鲁委屈地“呜”了一声，用头蹭了蹭他的腿，却没辩解——有些事，不能让星知道。

　　丹丹在星怀里蹭来蹭去，用湿漉漉的鼻子舔他的下巴，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依赖，仿佛刚才那个对着黑森林呼唤的，是另一只狐狸。星的心一下子软了，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以后不许再往林子里跑，听见没？”

　　丹丹立刻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保证。

　　往回走时，星抱着丹丹，鲁鲁跟在脚边。路过那片灌木丛时，丹丹突然从星怀里探出头，对着林深处飞快地叫了一声，声音又轻又急，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承诺。林子里没有再传来回应，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回到船上，星用温水给丹丹洗了澡，又给它爪子上的伤口涂了草药。小家伙温顺地趴在他腿上，任由他摆弄，喉咙里的呼噜声像台小鼓风机，只是偶尔会望向黑森林的方向，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鲁鲁蹲在旁边，看着丹丹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它知道，那声来自林深处的呼唤，像颗种子落进了丹丹心里，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星没注意到这些，他正低头给丹丹梳理被水打湿的毛，指尖划过它柔软的皮毛，轻声说：“明天给你烤银鱼吃，最肥的那种。”

　　丹丹往他怀里缩了缩，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像是要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夕阳把船板染成金红色，河水拍打船舷的声音温柔得像首歌。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可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变了。黑森林的影子，不再只是张猎户的猎枪，还藏着丹丹没说出口的秘密，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林深处的呼唤，一头系着船板上的暖，在风里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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