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轨迹

　　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弗格尔将那辆偷来的旧皮卡停在半山腰的一片松林里，扯掉了蒙在车牌上的黑布。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处的山峦，橘红色的余晖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来，在布满灰尘的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终于驱散了连日来萦绕在鼻尖的铁腥味和硝烟味。

　　弗格尔推开车门，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冰凉的轮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用急救包里的纱布草草包扎过，却依旧隐隐作痛，膝盖和手肘磨破的地方黏在衣服上，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他抬起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视线扫过副驾驶座上的维布斯，又落在后座那个沉默的身影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三天前，他们从旧实验楼的逃生通道里死里逃生。那个被弗格尔称为“影子”的编号08，在撞开暗门的那一刻，像是突然被唤醒了某种沉睡的本能，他扛着昏迷的维布斯，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里穿梭自如，避开了巡逻队的层层围堵，最后带着弗格尔找到了这辆藏在通道尽头的皮卡。一路上，他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山路和废弃的乡道走，饿了就啃几口压缩饼干，渴了就喝山泉水，困了就轮流在车里打盹，直到今天，才终于敢停下脚步，喘一口气。

　　弗格尔挣扎着站起身，打开后座的车门。影子正坐在那里，微微歪着头，看着窗外的夕阳。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作战服，只是上面的血迹和灰尘已经被弗格尔用山泉水擦拭干净，露出了流畅的肌肉线条。他的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冰冷，那双和维布斯如出一辙的眼睛里，正闪烁着一丝好奇的光芒，像是一个初次看见世界的孩子。

　　“饿了吗？”弗格尔轻声问。

　　影子转过头，看向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这三天来，他说话的次数很少，声音依旧有些干涩，却比在机房里时清晰了许多。他似乎还在学习如何使用语言，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大多数时候，都是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应。

　　弗格尔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两包压缩饼干，递了一包给影子。影子接过饼干，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学着弗格尔的样子，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干涩的味道。

　　弗格尔忍不住笑了笑，转身走到副驾驶座旁，轻轻推了推维布斯的肩膀：“维布斯，醒醒，我们到地方了。”

　　维布斯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后背的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但还需要静养。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弗格尔身上，声音沙哑地问：“安全了？”

　　“暂时安全了。”弗格尔点了点头，将另一包压缩饼干递给他，“吃点东西吧，你都睡了一天了。”

　　维布斯接过饼干，却没有吃，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金属铭牌。那两块拼合的铭牌，一块在他手里，一块在影子的手里，还有一块，被弗格尔贴身收着。此刻，三块铭牌在夕阳的余晖里，都泛着淡淡的微光，像是三颗小小的星星。

　　维布斯的目光缓缓移向后座的影子，眼神复杂。这三天来，他醒过几次，每次醒来，都能看到影子坐在那里，安静地守着他们。他知道影子是谁，知道他是自己的双生兄弟，是编号08。在看到那份实验档案的时候，他尘封的记忆就已经被唤醒了——十五年前的爆炸，冰冷的实验室，研究员冰冷的声音，还有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影子。这个没有意识的“影子”，这个被当作实验品的兄弟，这个在爆炸中救了他的人。

　　影子似乎察觉到了维布斯的目光，抬起头，看向他。四目相对的瞬间，维布斯的身体微微一僵。影子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一丝困惑和……依赖。他像是一只迷路的羔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只认得出弗格尔和维布斯这两个“同类”。

　　“他……”维布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叫影子。”弗格尔在一旁轻声说，“这三天来，他一直很安静，没有伤害任何人。”

　　维布斯点了点头，低下头，慢慢啃起了压缩饼干。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在这片松林里安顿了下来。弗格尔找了一个背风的山洞，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铺上从车里拿出来的毯子，又捡了些干柴，生起了一堆火。山洞不大，却足够他们三个人容身。白天，弗格尔会去附近的小溪打水，采摘一些野生的浆果和野菜，维布斯则坐在洞口，看着影子在树林里闲逛。影子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会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会伸手去接松树上滴落的露水，会追着蝴蝶跑，跑累了就坐在树下，看着天空发呆。

　　维布斯发现，影子的模仿能力真的很强。他会学着弗格尔的样子，用石头砸开坚果，会学着维布斯的样子，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甚至有一次，弗格尔教他如何用打火机生火，他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他就像一张白纸，正在慢慢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慢慢形成属于自己的意识。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山洞的洞口，洒在地上，暖洋洋的。弗格尔坐在火堆旁，翻看着那本旧笔记本，试图从那些加密的纹路里，找到更多关于双生实验的信息。维布斯靠在洞口的石壁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影子则坐在火堆旁，看着弗格尔手里的笔记本，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你想看吗？”弗格尔察觉到了影子的目光，将笔记本递了过去。

　　影子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笔记本。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和维布斯的手一模一样。他翻开笔记本，看着上面那些奇怪的纹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弗格尔，指了指笔记本上的一个纹路，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弗格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个纹路，和他们手里的铭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你们的编号。”弗格尔解释道，“你是08，维布斯是07。”

　　影子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那个纹路，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08”。

　　弗格尔和维布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影子竟然学会了写字。

　　“你还想学什么？”弗格尔笑着问。

　　影子想了想，指了指洞口的阳光，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阳光。”弗格尔轻声说，“sunshine。”

　　“阳……光。”影子跟着念道，声音有些生涩，却很清晰。

　　“sunshine。”弗格尔又念了一遍。

　　“sun……shine。”影子模仿着他的发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是弗格尔第一次看到影子笑。他的笑容很干净，很纯粹，像个孩子一样。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的微光，也照亮了他嘴角的笑意。

　　维布斯看着影子的笑容，心里的那块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他放下手里的树枝，走到影子身边，蹲下身，指着地上的松树，轻声说：“松树。”

　　影子转过头，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看着维布斯，又看了看松树，跟着念道：“松……树。”

　　“对，松树。”维布斯的嘴角，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接下来的时间里，弗格尔和维布斯轮流教影子说话，教他认识周围的事物。影子学得很快，不到三天，就已经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语了。他会叫弗格尔的名字，会叫维布斯的名字，会指着火堆说“火”，会指着小溪说“水”。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清明，越来越有光彩，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

　　这天晚上，月光皎洁，洒在松林里，像是铺了一层银霜。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色的炭火。弗格尔靠在毯子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一片平静。这一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生活可以这么安宁，这么美好。没有追杀，没有爆炸，没有冰冷的实验室，只有温暖的篝火，皎洁的月光，和身边的两个人。

　　维布斯坐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那块铭牌，正在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影子则躺在他们的身边，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很平稳，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维布斯忽然开口问道。

　　弗格尔转过头，看向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不能再回去了。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维布斯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弗格尔笑着问。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也没有丢下他。”维布斯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弗格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们是伙伴，不是吗？”

　　维布斯抬起头，看向弗格尔，眼里闪过一丝暖意。他点了点头，说：“嗯，伙伴。”

　　他们又聊了很久，聊到了小时候的事情，聊到了那份实验档案，聊到了未来的打算。他们知道，这场逃亡还没有结束，那些追杀他们的人，一定还在找他们。但他们不再害怕，因为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们有彼此，有影子，有这三块闪闪发光的铭牌。

　　第二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松林的缝隙洒进山洞时，弗格尔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维布斯正在教影子如何用树枝编织篮子。影子学得很认真，手指虽然有些笨拙，却很专注。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像是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弗格尔看着他们，嘴角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他知道，这个星期的休息，只是一个短暂的喘息。很快，他们又要踏上逃亡的路。但他不再迷茫，不再恐惧。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光明。

　　影子似乎察觉到了弗格尔的目光，抬起头，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清脆地喊道：“弗格尔！”

　　弗格尔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加入了编织篮子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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