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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一夜的半梦半醒后,随寒薇睁眼时头脑依旧无比昏沉。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七点半。
昨晚睡着已经是凌晨三点过。平时这个时候醒来她一般会继续睡,虽然不一定睡得着。今天窗帘与墙之间的缝隙亮得格外刺眼,大概是前一晚睡眠质量不佳的缘故,醒来后有些心悸,心跳虚浮如针刺般又细又密。随寒薇盯着天花板上的渐变光线,半晌后逐渐恢复了些意识。
最近几年,这样从莫名的焦虑中醒来是常有的事。有时是心里装着没解决的事,有时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昨天睡不好的原因很明确,此刻咽下口水时隐隐作痛的伤口也在提醒她昨天刚拔完牙,在章旬那里。
半个下午的事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意外么?确实很难用“巧合”以外的语言解释。
章旬在b市读的本科,和c市远隔1300公里。据她听说毕业后他考了本校的研究生,五年加三年,算起来应该是今年刚毕业。b大本就是国内最高学府,医学院排名也没出过前三名,在b市找工作或是继续读博会是更好的选择,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他昨天的反应,大概还是认得自己的吧。上一次见到他是五年多以前了,人的面相本就随时间在变,这几年大多时间都宅在家里,护肤打扮更是糊弄,肯定跟以前长得很不一样了。不过自己的名字不太大众,这个姓也比较少见,他还记得也不足为奇。
其他的事呢,他还记得多少?
不敢再往下想,意念又忍不住探出头试探。
大脑被胡思乱想的毛线球缠成一团浆糊,怎么也睡不着。随寒薇起身披了件衣服,打开音乐播放软件偏好随机模式,开始整理昨晚直播后的桌面。这是她近些年的习惯,醒了又睡不着的早上一般会拿来做家务。
玻璃杯里的可乐挥发得只剩下糖浆,贴在杯底黏糊糊的一圈。洗干净杯子后将笔记本数位板一一归位,又把显示器的浮灰擦了擦。考虑到楼上楼下可能还有人在休息,她开的音乐声并不大。在规律的、没什么神经刺激的声音中做一些机械性无需动脑的事情,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地面扫完拖完,随寒薇收拾了一下衣柜,挑了几件过几天可能会穿的,连同前一天换下来的一起丢进洗衣机。
事情都做完后随寒薇躺到床上休息,没过一会儿便觉得咬肌处疼得更明显了些,便爬起来找药。按出药粒正准备吃,想起章旬昨天告诉她这几个药都刺激肠胃,要饭后才能吃。
真麻烦。
随寒薇隔段时间会做一些面食放冰箱里备着,不知道吃什么或者懒得做的时候可以很快有东西填肚子。从冷藏室里扒拉出一个红糖馒头,坐到餐桌边小口慢慢啃。
昨天他说多久拆线来着,好像是一周。
自由职业者的习惯,对社会工作日和日期不太敏感。随寒薇打开手机日历准备设置备忘提醒。蓝色方框往左下两格,11月20号。不愿承认却一直没能彻底忘记的日子。
现在应该有人给他过生日了吧?
吃完药困意袭来,再睁眼已经是中午。爬起来把洗好的衣服晾上,点开手机发现乔思悦二十分钟前发来一个火锅店探店视频,邀请她晚上一起去。
随寒薇回复:“昨天刚拔完牙,吃不了辣的。”配上一个猫猫啃玉米的表情。
“666666”,乔思悦又发了个摸头的表情以示安慰,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家猪肚鸡团购截图:“那就这家吧?”
得,这火锅是非约不可了。随寒薇打开电脑,继续精修昨天没画完的图。
乔思悦是随寒薇的大学室友,也在c市,开朗话多,社交属性同随寒薇几乎是完全相反。从大一时两人便常在一处,“分分合合”互相折磨很久之后,还是成了目前随寒薇关系最好的朋友。毕业后两人曾经一起在游戏公司工作,后来随寒薇难以忍受高压生活节奏,把接单的兼职转成主业,留乔思悦一人在苦海挣扎。
多年的磨合使两人已经充分了解适应对方的习惯——比如乔思悦要找人约饭就一定要约上,比如要找随寒薇就得强硬执着地拽出来。
等乔思悦发来下班的消息,随寒薇的今日计划也完成得差不多。换上衣服出门坐地铁,正赶上放学下班时间,路边小店和推车小摊都热闹起来。人潮之外不忘掏出拇指相机,抽空录一点vlog素材。
随寒薇的社交账号除了直播和录一些简短的绘画视频,还会穿插一些日常生活的vlog。更新频率内容都不固定,和直播一样目的不在推广盈利,主要就是为了分享和记录。长期独自一人的生活里,有相机陪伴和监督后生活习惯也规律健康了不少。
地点选在两人中间,乔思悦提前打过电话,到店后很快就有了位置。火锅基本都是半成品,上菜速度很快。锅煮开后两人各盛了一碗汤,鸡汤锅底,喝汤吃肉为先。
“你在哪儿拔的牙?”乔思悦问道。
“市口腔,龙海路那个。”
“疼吗?我有一边智齿一直拖着没拔呢,之前在c大附院拔的给我疼得不行。你这个不疼的话我也去。”
随寒薇用汤匙在碗里搅拌降温,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忍昧良心诋毁别人医术和名声:“还行,拔的时候不疼,拔完麻药劲过了有一点点。”
“那还行,我上次去实习生给我打的,一开始没麻上。那个钳子夹上去一拽我觉得我头都要掉了。”乔思悦端着盘子准备下菜,回忆起从前的痛苦经历,恨得表情都有些扭曲起来。
随寒薇也忍不住笑,又听乔思悦问道:“你找的哪个医生?我下次直接挂去。”
手上动作顿住,沉默了几秒咽了下口水才回答:“叫章旬。”
……
尽管对方的神态已经能猜出几分,乔思悦还是确认了一下:“是哪个章,哪个旬啊?”
都是七八年知根知底的朋友了,随寒薇放弃抵抗:“就是你知道的那个。”
乔思悦举着下完菜的空盘子定定思索了一会儿,又恍然恢复神智,盘子撂在大理石台面“咚”地一响后,淡淡说了一声:“哦。”
“你怎么这么淡定?”随寒薇不解。
“不然呢?有什么不淡定的?”
“你都不奇怪吗?他怎么会来c市呢?”估摸着下进去的肉熟了,随寒薇用漏勺捞起来,放到乔思悦盘子里。
“不奇怪啊。”乔思悦用筷子尖点了一下蘸水尝了尝,又倒了点醋进去。
随寒薇不再说话。夹起吹凉的肉放进嘴里,头歪向一边小心又艰难咀嚼的样子有些滑稽,乔思悦的声音也显得底气有些不足:“其实吧,他之前问过我。”
吃完饭两人又在附近的商圈散步消食,回去时已有些晚了,地铁上人也不多。
随寒薇头靠后坐着,回忆乔思悦告诉她的话。对面玻璃窗上映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偶尔背景里有灯光划过,轰隆声中仿佛置身山洞,跟随列车一并穿梭。
章旬问过乔思悦有关她的事,知道她一直在c市。他是因为这个到c市工作吗?他还知道什么?那些她恨不得永远藏起来的秘密,他知道多少?
他为什么要问?为什么要来?
他不恨她吗?不厌恶她吗?
打开微信往下滑,昨晚看完他的消息还没有回,他今天也没再发。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最后一句,他的“晚安”。上方“章旬”两个字后面还挂着灰色铃铛,格外显眼。
随寒薇的手指缓缓挪到他的头像,小心地点一下迅速拿开,弹出他的微信名片。右上角设置里没找到,才想起点错了。返回聊天框后重新点开设置,把“消息免打扰”关掉了。
朋友圈显示更新,亮着他的头像。点开时间是2小时前,发了一张医院软件系统的照片,里面是一连串的人名和就诊时间,最上面鼠标箭头处“今日接诊:30人”。配字是“低头一整天,抬头天都黑了”,后面加上个笑出眼泪的表情。
苦命的加班打工人。
神差鬼使点了个赞,切出去刷了会儿微博,通知栏冷不丁弹出一条消息。
ZX:在干嘛呢
抬头看一眼电子屏,还有两站下车。随寒薇回复:“刚跟朋友吃完饭”。
章旬回消息速度很快:“就你自己?”
“嗯”
语音播报提示马上到了,随寒薇起身准备下车。出地铁后看到他回复:“注意安全。进屋了说一声。”
地铁口通道狭长,往外走时冷风迎面吹来,叫人冷不丁打个寒战。从地铁站回家是一条宽敞明亮的主干道,路上的人也还很多。蓉锦西苑是随寒薇毕业后换了几次住处后,找到的位置和治安都比较满意的小区。
一段熟悉的路插入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角色,偏偏对方还一副挺熟的样子。仔细算算六年没见了,六年前也没想过会再见。
大四开学之后随寒薇的父亲带着继母童雪搬到了d市和奶奶同住,y市的家不复存在,自然也不会再回去。毕业后回家基本都是过年——甚至过年也不是每年都回去了。d市地处海边,房价比y市贵上近一倍。因而搬家后的房子里一直没留随寒薇的房间,她回去的次数也实在太少。本以为记忆早就一并被封存了,却在这一天突然被打开了罐子。
路灯金黄透过树叶,烘出一团亮闪闪的光点,拖着流星尾巴般的线,像动画片里神秘之境的入口。
六年间随寒薇想象过很多次,再见到她章旬会是什么反应。应该不会说太多话,表情也许是讥讽的嗤笑,或是出于礼貌点点头,也可能只是淡漠的一瞥,然后拉着自己的伴侣离开。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蜻蜓尾巴尖在水面轻触一下便会回归天空,交集和际遇一定会,也就应该止步于此。
而此刻一池春水无休无止地泛着波纹,因为他的“进屋了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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