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哀

　　池亦轩一个人在路上慢慢走着。冷静下来后，他回想起谭清源流着泪看他几乎要崩溃的样子，整颗心都揪得发痛，痛得要裂开来。

　　他应该给他更多时间的。

　　谭清源喜欢季睿琳那么多年，他也喜欢了谭清源好多年，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虽然谭清源和自己在一起了，但是时间还并不长，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季睿琳。对于这一点他很清楚，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唯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季睿琳的态度。季睿琳这么多年都只把谭清源当成朋友，没有任何超出于朋友以外的表示，他可以确定季睿琳是不喜欢谭清源的。然而今天，季睿琳不经意间露出谭清源以前送给她的水晶发夹，除了告诉他外还单独告诉了谭清源关于许昊达的事情，在外面搂着谭清源的手臂，吻他的脸颊等等，简直就像在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对谭清源其实心仪很久了。

　　这不可能，除非季睿琳和自己一样，对于真正喜欢的人会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如果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

　　他清楚谭清源不会背叛自己的，目前肯定不会。可是日子一长呢，往后的好多年，如果季睿琳真的喜欢谭清源，一直对他示好呢？

　　想到这儿，池亦轩心里一阵烦躁。和季睿琳也相处得久了，他非常清楚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一定不会放手，想方设法也会争取得到。

　　谭清源……池亦轩垂下眼睑，默默念着他的名字。那个男孩的身影站在记忆的河边朝他笑着，变得愈发模糊。他想着谭清源很多年后不再看向他的眼神，想着他和季睿琳坐在一起热烈拥抱、亲吻的样子，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生命中狠狠剥离了。巨大的空虚裹挟着孤独淹没心脏，思念如菟丝草般疯长，痛苦如水泥般倒灌，唯独爱是一抹将熄未熄的火星，掩埋在心烧过的最后一丝余烬里。

　　他变得异常疲惫，几乎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远远的，他望见了云鸿高中的校门口，渐渐站定不动了。手机里突然传来了一条消息，池亦轩打开一看是谭清源发来的：

　　[亦轩，你在哪里？]

　　池亦轩犹豫了一下，回给谭清源：[在咱们学校门口。]

　　发完消息后，他走到学校门口前的长椅上坐下。天上渐渐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池亦轩并没有动，任由雨丝落满他的头发、衣服和手臂。

　　他知道谭清源会来找他的，他还不想换地方。雨很凉，落到身上时有点冷，感觉这样心里那份不安与疲倦才减轻了许多。

　　池亦轩在雨中坐着，渐渐回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和季睿琳告别后，他在往回走的路上被重物狠狠击中了后脑，可是等他醒来却发现什么事都没有。

　　是他的幻觉吗，还是他做的一场噩梦？似乎又都不是，就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现实”一样，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透着诡异。

　　他站起身，望着校门口墙外溅起的层层水花。他一步一步向那个方向走去，试图回忆起自己白天有没有在那里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谭清源一路在雨中狂奔，雨伞在头顶上摇摇晃晃，晃掉了一长串水珠，将他的半边肩膀都打湿了。他根本不在意，一想着池亦轩有可能会在雨中等他，他又赶紧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生怕池亦轩淋了雨。

　　他要告诉池亦轩自己的决心，从他答应和池亦轩在一起的那天，他就再也没有想过和季睿琳在一起的事。

　　一路冲到校门口附近，谭清源望见池亦轩整个人都站在雨中，甚至他的背影都离他越来越远，他干脆扔下伞上前一步，在雨中大喊：“池亦轩！”

　　池亦轩回过头来。谭清源捂着自己的心口，鼓起勇气在雨中说：

　　“对不起！池亦轩，我不是放不下睿琳，我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我不值得被爱，我明明又懦弱又没用，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可是你那么喜欢我，我却觉得惶恐不安，第一次有人这么喜欢我，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些。”

　　池亦轩微微张大嘴，眼里的光明灭闪烁着。谭清源继续说：“其实，睿琳吻过我，她吻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她……这让我觉得很罪恶，我明明已经拥有你了，我明明应该立刻拒绝她的！这样想着，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内心是有多么丑陋，多么不堪……对不起，亦轩。”

　　说着说着，他的头越来越低，低到只能看到地面上接连不断扩大的水圈。啊，还是讲出来了，睿琳白天吻他的事情。那个接吻他一开始没有躲开，他确实不懂得爱人，贪恋着所有人的温暖，最后只会愈发地体会到自己那颗贪婪、懦弱又不堪的内心。

　　如此这样想着，如果池亦轩丢下自己后离开，似乎就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谭清源低笑着，眼泪混合着雨水滴落下来。

　　雨中，那只熟悉的手捡起了落在一旁的雨伞，挡在他被淋湿的头发上。池亦轩抬起另一只手擦拭着他脸上的泪和雨，然后慢慢低下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温柔又深沉的吻。

　　池亦轩注视着谭清源的眼睛，开口道：“谭清源，我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身上的每一点都很好，我都很喜欢，所以你不用怀疑，你就是值得的。”

　　谭清源抬起头，瞳孔颤抖着，眼眸亮如晨星。良久以后，他很慢又很重地点了个头，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季睿琳坐在公园的湖边看雨，白生生的小腿在湖面上轻轻晃悠，脚尖晃起破碎的涟漪。

　　身后传来了一个男生急促的脚步声，季睿琳微微侧头，看到许昊达撑着雨伞跑了过来。他见季睿琳就那么坐在雨中，赶紧把伞撑到她头顶上：“睿琳，你怎么在这里淋雨？会着凉的！”

　　“下雨了，很漂亮啊。”季睿琳眺望着远处落满雨的湖面说。许昊达慢慢在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了那面小镜子递给她：“睿琳…今天，对不起。”

　　季睿琳看了眼他，漂亮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光。许昊达低着头道歉：“我今天，看到你靠过来……当时吓坏了，我看到你手中有银光在闪，还以为是刀，就本能地甩开了你的手！对不起，睿琳，我没想让你摔倒，我后来才发现是你的小镜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把那个噩梦当真了，对不起！”

　　季睿琳接过许昊达手中的小镜子照了照，镜子里映着她裂成两半的脸庞。她说：“镜子已经裂了。”

　　许昊达闻声抬起头，讶异地看到季睿琳向湖面伸出手。她的手一松，那面小镜子就从手中跌落，坠入了湖里。

　　“坏了的东西，就不需要了。”季睿琳微微笑着说。许昊达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害怕起来，随后季睿琳开口了，声音如落下的雨一样冰凉：

　　“许昊达，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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