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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玉门关。
当真正站在它脚下时,朔才明白,自己之前对“守护”的想象是何等贫瘠与苍白。
那不是一道简单的墙。它是匍匐在大地尽头、由无数吨钢铁、源石技艺加固的岩石、以及数不清的骸骨与意志共同浇筑的巨兽脊梁。城墙高耸入云,望之令人目眩,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覆盖了关内鳞次栉比的营房、工坊和训练场,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钢铁般的肃杀与沉重之中。
玄道子站在巨大的城门洞阴影里,抬头望着那几乎遮蔽了天空的钢铁城垛,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城墙上斑驳的刀痕箭孔,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绣着狰狞兽首的暗红旗帜,扫过城门甬道里匆匆来往、身披沉重甲胄、面色冷硬的士兵。
朔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躯在巍峨的城关下也显得渺小。他仰着头,目光顺着那陡峭得几乎垂直的城墙向上攀爬,直到没入上方灰蒙蒙的天穹。风卷起他的发丝,拍打在脸颊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钢铁、尘土和莫名压迫感的空气。这就是“守护”之地。他想象中那些“保护这里,保护这个国家”的人,就在这钢铁巨兽的体内和背后。
登记造册的地方是一个由巨大条石砌成的、低矮却异常坚固的营房。里面光线昏暗,空气浑浊,弥漫着汗味、劣质墨水和陈旧皮革的味道。一张厚重的铁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文书,眼皮耷拉着,透着一股麻木与疲惫。他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姓名?籍贯?擅使什么?源石技艺有吗?没有?嗯...行伍里缺的就是力气大的苦力。”
“玄道子。无籍贯。擅用剑。”玄道子的声音清冷平静,在嘈杂的营房里清晰可闻。
老文书抬起浑浊的眼皮,扫了她单薄的身形和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铁剑一眼,嘴角撇了撇,似乎想嗤笑一声“剑?”,但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在厚厚的名册上潦草地划拉了几下,丢出一块沉甸甸的、边缘粗糙的黑色铁牌。牌子上刻着一个冰冷的编号“戍七九三”。
“拿着。去‘磐石营’丙字队报道。管好自己的家伙事,别惹麻烦。”
轮到朔。
“朔。”他报上名字。
“籍贯?”
朔沉默了一下:“......忘了。”
老文书似乎对这种回答习以为常,头也不抬:“擅使什么?”
朔掂量了一下手里缠着布条的铁锹:“力气活。会点拳脚,会挖坑。”
文书终于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头上那对异于常人的角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结实的身板和那把一看就很沉实的铁锹上。他点了点头,语气里难得带上一丝“识货”的意味:“嗯,是块好料。去‘地龙营’丁字队。专门修工事、埋死人、挖壕沟的。”
他丢出另一块同样粗糙的铁牌,编号“戍一零二一”。
朔拿起那块冰冷的铁牌,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他看着上面的编号,又看看文书口中那个专门“埋死人、挖壕沟”的“地龙营”丁字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挖坑,埋人...和他守了十几年的墓园,似乎也并无本质不同,只是这里的坑更大,要埋的人......或许更多。
两人领了各自身份铁牌,走出登记营房。外面是巨大的校场,尘土飞扬,无数穿着同样粗陋灰褐色军服的身影在口令声中奔跑、操练、搬运着沉重的物资。呼喝声、金属碰撞声、沉重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一种紧绷的、如同弓弦拉到极致的压力。
玄道子看了一眼手中刻着“戍七九三”的铁牌,随手将其塞进怀里。她的目光投向远处校场尽头,那些正在进行残酷格斗训练的士兵。他们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像野兽般嘶吼着扑击,拳拳到肉,鲜血和汗水飞溅。
朔则紧紧攥着那块“戍一零二一”的铁牌,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刻痕。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搬运着巨大滚木、喊着号子、青筋暴起的士兵;扫过远处城墙脚下,一群和他一样穿着灰扑扑军服、正挥动铁镐奋力挖掘着新壕沟的身影。他看到其中一人脚下不稳,被沉重的土石带倒,旁边的人立刻伸手将他拉起,骂骂咧咧地拍掉他身上的土,又继续埋头苦干。
“走吧。”玄道子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朔的观察,“磐石营在那边。”
她指向校场西侧一片更为密集的营房。
朔收回目光,看向玄道子。她的侧脸在关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眼神投向远处的营房,仿佛刚才登记造册、领取军牌、置身于这钢铁洪流之中,都只是旅途中短暂停留的一站,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的铁牌,又看了看手中那把跟了他很久的铁锹。挖坑,埋人,修工事,这确实是他擅长的“力气活”。只是这一次,坑是为活人挖的盾,是为了埋葬更远处可能袭来的死亡。
“嗯。”
朔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他扛起铁锹,跟上了玄道子的脚步。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汇入了玉门关内那无边无际、灰蒙蒙的军服洪流之中,如同两滴水珠融入沸腾的铁水,很快便分辨不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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