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听说你没脑子

　　午间时分，江清涧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告了假。

　　昨天晚上没怎么睡，从眉心到眉骨末梢处都迸出绵长的酸痛感。他将驾驶权交给车子，打开舒缓的古典乐，两指揉着太阳穴缓缓向后靠去。大面积的痛从接触面传来，让他下意识向前一倾，片刻又近乎自虐般重重靠了上去。

　　十分钟车程结束，江清涧打开门，指尖轻搓将衬衣从身上褪去，露出原始的肉色肌块。
　　他捏住衬衣领，拧眉端详着胸腔处那几道未抚平的褶皱，慢慢走到了垃圾桶旁。智能桶盖已经打开，准备好迎接这位新成员了，他又将手收回一节，拎着衣服上了二楼。

　　衣服躺在了洗衣机里，被玻璃上的浓雾划分到了外面的世界。
　　浴室里，水流自江清涧头顶灌下，抚过逐渐听话的黑发，砸在泛青的背上，还有些跳到了他垂着的手上。一层层纱布已被拆下，他抬起伤手，望着那道可见沟壑的血色浅流出神。

　　疼痛…伤痕……

　　刺激的事物隐藏着危险，却又最能让他体会到“存在”的美妙。但自从江之淮去世，刺激又危险的东西他就再也没碰过了。当然，也很少受伤。
　　已经十八年了啊——
　　江清涧带着掌心的水狠狠一握，指甲陷进肉里，被稀释的血水自拳眼哗啦啦流下，直至水流被关停。

　　等拿着碘伏消毒时，掌心的刀口甚至都有些发软泛白，尤其边缘，像是被水泡烂的白面馒头。当然，要是纱布多裹上几层，可能会变回洁白的好馒头，但他只是浅浅绕了几圈就停了手。

　　“江先生，午餐已经准备好了。”管家的声音自身侧的传音系统处响起。
　　江清涧应了声，抓起枕侧叠着的鸦色居家服套上，擦干头发往餐厅走去。

　　桌上依旧摆着四道菜，肉色金黄，青菜也翠色欲滴，该是佳肴。但一双筷子从这夹到那，还是一双筷子，像是例行公事，品不出什么特别。江清涧夹了块鱼肉喂进嘴里，咽下，又夹一筷子米饭、一根青菜、一片肉……一一咽下。
　　终于吃完了，他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这些东西，也不见得比三明治好多少。

　　“这颗糖是江先生的吗？”机器人管家突然出现，一手拿着快递盒，一手将包装袋摆在桌上，还摆了个疑惑的表情。
　　根据他掌握的数据，江清涧的饮食以健康为首要目标，平日里也没见他吃什么甜食，这糖的出现实在可疑。

　　“是我的。”
　　紫色袋子反射出破碎的光芒，在木桌上显得有些突兀。江清涧起身将糖捏住，一路上揉捏许久，待到冰凉的糖都沾上了他的体温才撕开袋子把糖取了出来。

　　他躺倒在床上，迟疑片刻后将糖塞进了嘴里，甜味刺激着味蕾，一股股津液被迫分泌，喉结也跟着向上一戳。
　　甜的，但好像有些太甜了。

　　“不甜也不虐，想死！”
　　杜婼仪将新漫画的设定和草稿递给沈奚洄，仰天长啸：“啊啊啊啊——怎么办，月末就要定稿了，我还给粉丝夸下海口，一定让他们满意，但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我自己都满意不了。”

　　由于某人请假了，沈奚洄就势给稽查组放了半天假，这不，刚一得闲就被约了出来。至于杜婼仪，当初上学时顺手救的美，自那以后就单方面吸上了她，不过现在已经变成朋友了就是。

　　沈奚洄对少女漫不熟，但对机器人多少有点了解。她看着画稿上理性克制，只敢暗戳戳对女主好的机器人男主，摇了摇头，“有没有可能，机器人也可以狂野奔放一点。这种克制型机器人设定应该已经蛮多了吧。”

　　“但是这样就没有那种禁忌感了啊。”杜婼仪双手托着脑袋，满脸痴笑，“师生，AI和人类，骨科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香。”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脑海中飘过了一万个画面。

　　沈奚洄被杜婼仪的星星眼和描述激起了成群的鸡皮疙瘩。但是，说到禁忌感，如果主人公是像陈溯这样的AI，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的话——
　　“你要不写男主不知道自己的机器人身份，和女主两情相悦甚至在一起后得知了这个事实，两人由近到远，又由远及近，近近远远拉扯往复。”

　　杜婼仪咬着指甲思考了两秒，抬起头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救命！好像真的可以诶，小情侣拉扯什么的最要命了～”她牙齿微张，一边吸气一边摆头，恨不能现场表演个魂销断肠。

　　“打住，我有点事想问你。”眼见少女漫画家快要一脚油窜到甜蜜海沟里了，沈奚洄及时给踩了个刹车：“你还记得两年前带我去的那个酒吧吗？”

　　“酒吧？”杜婼仪忽地顿了一下，她去过的酒吧那可太多了，不过带沈奚洄去过的就那一家，叫什么来着，名字有些想不起来，但印象中帅哥倒是挺多的。
　　等等，帅哥！想到什么，她突然打开手机，在漫无边际的通讯录海洋里疯狂划了起来，直到一个备注名“184-19-金发蓝眸-生死两岸”的跳出来。

　　找到了。
　　“生死两岸。”

　　【既能生，何惧死。】
　　不知谁写的标语在店前最显眼的位置闪着绿光，将过往行人的脸映得死气横生。沈奚洄对在酒吧大谈“生生死死”什么的并无兴趣，但她第一次喝“见手青”就是在这里，那在暗光下幽微又澄明的蓝色实在夺人眼球。

　　十点正是醉人长夜的起点，一堆又一堆人前脚接后脚地往里挤，迫不及待要去亮个相。沈奚洄拽了下黑色短裙，被人流裹着一道进了生死两岸。

　　和印象中似乎有些不同，原本热辣滚烫的舞池拔地而起，生生长了一米，上面也不是什么在音乐声中摇摆的躯体，而是撕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四点，从左边攻过去啊！”
　　“芜湖，这拳可以啊。”、“啊啊啊啊——救命，点哥好帅！！！”被挤得变形的人群推搡着、欢呼着，将高台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沈奚洄也不由被台上的场面吸引了一会儿。这并非打得势均力敌、不可开交的鏖战，而是完全压制的一边倒。那个进攻迅猛，拳拳到肉，一转身黑发上还能甩出水的小哥大抵是欢呼声最猛的四点。另一个嘛，一直在躲，力量不足，灵巧有余，但不免还是会被招呼上那么几下，看点自然没那么足。

　　一片唱衰的灵巧男眼神向沈奚洄这边飘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脖子就被来势汹汹的大掌抓住，整个人被捏住咽喉平行地面转了两圈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在了地上。
　　他趴在黑色台面上动着四肢，两手硬是撑不起来身体，只能等着对方进一步的动作。四点显然并未准备收手，钢铁般硬的拳头以每秒不知多少米的速度砸向地面上的脑袋，似是想要一拳开花。

　　咚！咚！咚！音乐的鼓点也在为他助威。咚——的一拳，灵巧男头甚至在地上弹了一下。感受到周围人的激动欢呼，四点的下一拳也开始酝酿。

　　这架势，像是不死不休。沈奚洄离得远，看不清具体伤势，但黑色台面上溢出的血腥味透过杂七杂八的一众味道，一下下凿击着她的某些神经。

　　四周的人像是胜者的信徒一样，等待着死神降临，叫嚷个不停。沈奚洄被吵得揉了下眉心，一个冲动，左手撑地翻身一跃，踩着某几个信徒的肩膀抵达了台上。手拎着地上那人的衣领向后一拖，避开了横劈下来的攻势。

　　四点一拳击空，布满血丝的眼很快就锁中了与他对视的沈奚洄，似乎在这台上的每个人都是他的猎物。

　　不妙——
　　左手拖着人，右手不能动，不是打架的好时机。沈奚洄起身一甩，将奄奄一息的男人以一只胳膊为系点挂在了背上，费了好些力躲开那位干架能手的攻击，才堪堪找到机会从来时的方向跳下了高台。
　　等到身上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才发觉自己成了目光炙烤的焦点。

　　一双双眼睛盯了过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个以为今夜有特别节目的人领头吹了个极响的口哨又击掌欢呼才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精彩！女侠！”
　　“这个也身手了得，你们之前见过没？第一次上场吧！”
　　“话说这妞长得不错。”

　　周围的人像疯了一样，但沈奚洄暂时没有余力去管。她盯着地上血流不止的男人，思考了一下报警的可行性。
　　这种擂台什么时候能摆在明面上打了，在人家的地盘报警，怎么想都难以脱身吧。她扶额轻叹，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有人打过120吗，没有的话我……”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笑声就传了过来：“什么时候人工智能还需要去医院了，阿四，下来把他搬到后台去修理。”

　　沈奚洄本来半蹲着身子在看地上人的状况，听到机器人几个字感觉身体都僵了几度。她抬眼望去，来人黑发曳至肩头，狭长的眼中盛满了幽色，长睫搭在上面，配上眼尾的红痣显得有几分妖冶。
　　她眼神迅速下移，有喉结，男人。

　　男人扫了下场内躁动不安的人群，眼尾轻抬：“今晚酒水全免，大家玩得尽兴。”他声音慵懒，却又带着点上扬的调调。

　　其余的客人有了安排，轮到身边这位贵客，他摆了个请的动作，在身后炸响的狂欢中淡然转身，只留给沈奚洄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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