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大师兄的蛇

　　天山上空寒气弥漫，气温更冷。

　　远处一轮红日，山顶是一片白茫茫，积雪厚厚的，让人分不清天上地下。

　　未墨此时为蛇形，一如既往缠绕在苑华殊手臂上，他已经习惯了万里高空，胆大地伸出脑袋，在天空俯瞰连绵山峰。

　　冷风吹过，他的身体也变得特别冰凉。

　　苑华殊感觉到他的体温变化，把袖子给他盖上去一点，而后便御剑下落，极速却又轻缓。

　　冷泉在群山之中，周围竟也有些绿植。

　　一眼望去，泉水面积不是很大，表面泛起一些水汽，若隐若现的倒映着天空的颜色，波澜不惊，看起来幽深又神秘。

　　苑华殊周身洁白色的灵力围绕，他轻盈地落在泉边，旁边冷泉里的水被他的动作吹得扬起一层浪花。

　　他解下衣服，随意地往旁边一抛，明心剑就忽然出现，稳稳当当地接住外袍，悬挂在天上充当置物架。

　　未墨看着寂静无声的冷泉内，心中满腹疑团，既然出发前苑华殊说天山冷泉益处良多，不仅可以增进修为，而且可以疗愈伤痕。

　　那为何在这冰天雪地之间，只有孤单一湖，却空无一人。

　　居然没有一个修士来浸泡冷泉，哪怕是冒着天寒地冻呢？

　　他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苑华殊沉言回答他：“我只和你说了他的好处。……其实冷泉寒性极重，一般修仙者也受不了。并且山高路远，修为低者难以攀上山顶。修为高者，也不在乎这一点修为。”

　　未墨还是很奇怪，问道：“那也不应该一个人也没有吧？”

　　苑华殊于是闭上双眼，抬手施展感知术，确认真的无人，才对未墨说：“确实没人，不过也无碍。”

　　未墨还想再说什么，只见苑华殊已经脱下鞋袜，赤脚迈步朝水中央走去。

　　零下几十度的水慢慢浸没他的脚掌，而后是小腿，他慢慢适应着，抬起手对未墨道：“对你来说会很冷，你去剑上吧。”

　　明心剑殷勤地跟在苑华殊身后，闻言立马到他身前，低下剑身，让小蛇方便游到剑上。

　　未墨却有点跃跃欲试，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垂下一截蛇尾，去试探水面的温度。

　　水汽经过他的蛇尾，吹得鳞片紧紧合上。

　　苑华殊知道他的用意，便也往水深处走。

　　冷水已经漫过苑华殊的胸膛，洁白如雪的衣衫在动荡的水中浮浮沉沉，偶尔露出一点胸肌的形状。

　　他把手臂垂下一些，让蛇尾直接触碰到冷泉，“如何？”

　　未墨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一瞬间就被冻得瑟缩了一下，飞快把尾巴收上来，重新缠绕回苑华殊手臂，随即摇摇头。

　　他在心里沉默地感叹：这么冷的泉水，苑华殊是怎么面不改色地泡在里面的？

　　终究是自己太弱了。

　　小蛇不说话，但是噘着嘴很失落的样子。整个蛇身都焉焉的，好像原本黑亮的鳞片一下子都变得没有光泽了，此时正不情不愿地滑行到明心剑上。

　　苑华殊忍俊不禁，点了点小蛇身上随着他每次化为蛇形而变小的那枚玉佩，红色的线穿过玉佩，牢牢地圈在蛇身七寸处，现在随着苑华殊的动作，正泛起淡淡白光。

　　“下来吧。”苑华殊摊开一只手掌在他面前。

　　小蛇只感到一股温暖的灵力把他包围，满满都是苑华殊的气息。

　　他毫不犹豫就滑行到苑华殊手上，圆滚滚的大眼睛眨呀眨。

　　苑华殊微笑着摸了摸小蛇，就把小蛇放在水中。

　　未墨感觉到正有微微的冷泉灵气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不过有苑华殊灵力护体，倒也不难受。

　　他在水中游来游去，跟着苑华殊往深水处去。

　　苑华殊整个人泡在冰冷的水里，他此刻已经心如止水，心中暗道：穆景说的方法果然管用。

　　梦中的那些乱象，已经不会再激起他任何欲望。

　　小蛇跟着他的步伐，在水里摆动小巧乌黑的身体游啊游的，脑袋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呆呆的。

　　和小蛇一起泡冷泉而已，只是家人之间的温馨一幕，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

　　苑华殊这样想着，他闭目养神，随之将整个人埋入水中。

　　明心剑则乖乖地漂浮在旁边水面上，剑光时不时闪烁。。

　　苑华殊从水中现身，他随意地抹了一把脸，水珠从他俊朗立体的五官滑过，而后在下巴处滴落入水中。

　　未墨看见苑华殊睫毛上挂着晃晃悠悠色水珠，他乌黑的头发也湿了，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晃晃荡荡的。

　　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好看的。

　　未墨在心里由衷地赞美，于是他也砰的一声变成人形，浮在水面上。

　　苑华殊闻声睁开眼睛，向他投来湿漉漉的目光，问道：“……你怎么了？”

　　未墨眨眨眼，“我也像你一样泡嘛。”

　　薄薄的衣服在水中飘啊飘，偶尔紧紧地贴在躯体上，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苑华殊沉默。

　　“看我游得多快！”未墨玩心大起，在苑华殊身边游来游去的。

　　——于是，他从上到下也全湿了。

　　“……用原型更好吸收冷泉灵气。”苑华殊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默默地别开视线。

　　未墨没有听见。

　　如丝绸般顺滑黑亮的秀发，在清澈的水中，散落在耳侧，亮晶晶的金色眼睛，他笑靥如花。

　　美得让人不可自拔。

　　未墨开心道：“泡的好舒服呀——”

　　闻言，苑华殊不自觉又看向他，视线聚焦在他开开合合的圆润唇瓣上，投降一般地说：“嗯。既如此，你想泡多久就泡多久。”

　　苑华殊很好奇，对于小蛇的人形，他为何会总是有一种奇异的情感？

　　他一心修炼二十年，因为背负血海深仇，所以从来不敢懈怠。

　　后来，师父在他18岁时，赠他佩剑，赐剑名——“明心”，希望他能心怀大义，恪守本心。

　　却是这把剑，陪他报了仇，而后跪在祖师殿内整整18个日日夜夜。

　　这是苑华殊拜入宗门来，唯一犯的错，不过如今因为小蛇，又犯错了。

　　总之苑华殊除修炼之外，旁的事情，从未分心去想，现下小蛇陪伴在他身边，他也就更不明白了。

　　未墨见他发呆，于是游到他旁边。

　　猝不及防的，两人靠得很近。

　　苑华殊五感经过练习，很是敏锐，甚至能通过哗啦啦的水流声感知到未墨的心跳，“咚——咚——”的。

　　未墨抬头看着苑华殊的眼睛，虽然有点害羞但是很真诚地说道：“……苑华殊，我们来聊聊天吧！”

　　苑华殊问：“……聊什么？”

　　他觉得很突然，现在不是一个聊天的好时候，不过小蛇既然问了，他也不会拒绝。

　　未墨思考半天道：“其实我除了名字，对你还一无所知呢。……让我想想先问什么，嗯——你多大年纪了？”

　　苑华殊想了想说：“我今年三十。”

　　“那我呢？”

　　“二十三。”

　　未墨道：“哦哦，原来我已经这么大了。——那你从小到大经历了什么？”

　　“……在淮顺城出生，二十年前全家被杀，我侥幸逃过一劫，偶然遇到如今的师父，于是被我师父捡了回去，拜入天任门，修习到如今。”

　　未墨认真听着，神情有些动容。

　　他是不是戳到人家的伤心事了，早知道不该问的。

　　苑华殊盯着未墨，注意到了未墨的神情，安慰道：“都过去了。”

　　未墨无措地点点头。

　　这番旧事重提，他也不由得又想起那时，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没有家破人亡、和捡来的小蛇在一起。

　　尽管他这些年刻苦修炼，最终报了血仇。

　　可是失去的家人、当年的小蛇，却再也回不来了。

　　未墨察觉到苑华殊眼神里，对过往的眷恋和遗憾，这段过往里是有他的，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于是他犹豫着问：“如果这个咒痕去掉了，我的记忆……”会恢复吗？

　　变故突生！刹那间泉底旋起一阵暗流。

　　未墨话音未落，苑华殊脸色一凌，当即一手拦腰抱起他，一手握住旁边的明心剑，朝看起来仍旧是平淡无波的水下重重挥去。

　　风也随剑意骤起，明晃晃的白色剑光闪耀着灼人眼球，未墨连忙避开视线，低头靠在苑华殊怀里。

　　剑气逼人。

　　怀中暖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苑华殊愣了一瞬。

　　未墨此时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何事。

　　直到水下一个巨大的脑袋飞快地冒出来，张着血盆大口，游动间激起千层浪花，混合着汹涌灵力，狠厉地打在两人身上。

　　苑华殊抬手挥剑挡住。

　　未墨在水花四溅间，看不真切庞大怪物的模样，只看见它用长长的一条尾巴，甩出数团水球朝两人袭来。

　　“吼吼吼——”怒吼声响彻整个天山境内，出自这个不明生物之口。

　　苑华殊从容不迫地躲开水球，抱着未墨落到水边，他将未墨轻轻地放下，手放在他肩膀上，一瞬间蒸干了两人的衣服。

　　“在这等我。”他在未墨脚下设下护身阵法之后便负剑转身，看着水中突显的庞大生物。

　　——那是龙。

　　天地间极为稀少的，自世界创设之初便存活到现在的古老种族，天生神力。虽与人族互不侵犯，但性情暴虐自大，时常毁诺。

　　“竟敢在本座的地盘放肆。”龙的声音浑厚，他浑浊的双眼里全是轻视，在冷泉上空俯瞰两个弱小人类，“去死吧！”

　　“不知此地何时有主。阁下何必喊打喊杀，伤了两族间的和气？”苑华殊在顷刻之间穿戴整齐，毫无狼狈模样。

　　衣袂飘飘，翩然若仙。

　　他试图和龙讲道理。

　　“呵。渺小的人类，口气不小。”龙冷笑一声朝他出招，他均一一化解，回头给未墨留下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便直冲上前，速度快到只剩虚影。

　　苑华殊师父乃天下第一剑，世人称一身剑尊，那剑尊最得意的大弟子，又怎会在龙族的羞辱之下，临阵而逃，惧不应战？

　　未墨第一次看见苑华殊战斗的模样，看着他在空中不断闪现的背影，剑影纷飞。

　　心中也多了几分激动，仰望着他。

　　未墨又看看那只龙，一举一动皆有排山倒海之势，心中不可避免还是担忧。

　　两人打斗拳拳到肉、剑剑惊人，激起千百次浪花，甚至削去山头，扬起遮蔽天地的尘土。

　　视线总是受阻，未墨不见苑华殊，拳头不自觉握得紧紧的。

　　以苑华殊的本领，肯定不会有事吧？

　　这般想着，未墨内心深处涌起深深的无力，苑华殊给他设下的阵法是保护他，他出不去。

　　因为弱小，他没办法帮他，只会是战斗的累赘。

　　如果能和苑华殊并肩作战，他就不会只能等待。

　　眨眼间，两人在冷泉上已经过上几十招——

　　“人类，你很强。身为强者，却和连战斗都不会的弱者为伍。弱小，就代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死亡啊！”

　　龙语气激烈，猛然朝未墨那一边去。

　　苑华殊见势不对，却被龙的假动作骗去，难以赶去，他面目狰狞，用尽全力地将明心剑投向龙。

　　战场外的未墨瞪大了双眼去看，甚至看不清一招一式，更看不清龙的动作。

　　遮眼的沙土正好尽数落下，未墨猝不及防和赶来的龙对上了视线。

　　两妖都顿住了。

　　龙的攻势停顿了一瞬间，正被明心剑，一剑穿心。

　　苑华殊意识到再和这只龙缠斗也难分上下，若是让他伤到未墨，他不敢想象再次失去小蛇的未来。

　　他嘴里呢喃着口诀，万剑的虚影乘胜追击，铺天盖地地朝龙攻去。

　　明心剑飞快到未墨身边将人一把拖起，随即奔到苑华殊身边，苑华殊极速御剑飞行，一瞬间就离那只龙十万八千里。

　　龙发出痛苦的悲鸣，血液从它身上喷射而出，染红了冷泉。

　　他仍不死心，扬尾荡去万剑，试图追上两人，却仍被余下剑影扰乱视线，丢失目标。

　　它长尾怒拍水面，飞速飘上云层，急切地寻找着目标，天空下起了血雨。

　　不知为何，在那一眼，看清龙真正的模样之后，未墨刹那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两人好像并不陌生，反而还有极为厚重的联系。

　　未墨见到那血雨，眼神死死盯着那龙，死死地咬牙握拳，竟生生在掌中扣出了血。

　　苑华殊注意到未墨的异常，沉默地握住他的手给他疗伤，眼神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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