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不会盛开

作者:少年五之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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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暴前夜


      休学的决定,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碎了林家最后一丝表面上的平静。诊断书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重度抑郁症”、“持续性自伤行为”、“高自杀风险”——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每个人的身上,尤其是林栀夏。

      “不行!绝对不行!” 父亲在医生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第一次失态地低吼,额角青筋暴跳,“她才高一!休学?那学业怎么办?前途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看我们家?!”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眼神里充满了对“精神病”标签的恐惧和羞耻,以及一种被现实重压的焦灼,“不就是……不就是一点小孩子闹脾气吗?至于闹到休学这么严重?!”

      “老林!”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和坚决,她紧紧攥着那份诊断书和治疗建议,指节泛白,“你还没看清楚吗?!夏夏不是闹脾气!她是病了!很重很重的病!你看看她的手!看看她的样子!医生的话你听不懂吗?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治疗!是安全!不是回到那个……那个吃人的地方去!” 提到学校,母亲的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恐惧。

      “那钱呢?!” 父亲猛地停下脚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绝望,“治疗!住院!那些进口药!心理医生一小时几百块!钱从哪来?!我……我的工作……” 他没有说下去,但沉重的房贷、母亲病逝留下的债务、以及他岌岌可危的工作岗位(陈氏建筑近期似乎在挤压他所在的小公司),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女儿的“病”,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点燃了他积压已久的焦虑和无力感。

      “钱我去想办法!我去借!我去做兼职!” 母亲的声音颤抖却斩钉截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算卖房子,我也要救我的女儿!我不能看着她……” 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最终,在主治医生周岚严肃的警告(“学业和前途重要,还是孩子的命重要?”)和林母以死相逼般的坚持下,父亲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沉默地签下了休学申请。那支笔,仿佛有千斤重。

      回到家的林栀夏,成了一座更加沉默的孤岛。宽敞的房间此刻像一个精致的囚笼。厚重的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面过于明亮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膏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的沉寂。

      药物的副作用开始显现。每天服用的抗抑郁药和稳定情绪的药物,像一层厚厚的、湿冷的棉絮包裹着她的神经。强烈的嗜睡感如影随形,让她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意识游离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即使醒来,也感觉身体沉重无比,思维像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缓慢和费力。情感被药物强行压制,巨大的悲伤、愤怒和恨意仿佛被隔离在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她能“看”到它们汹涌澎湃,却无法真切地“感受”。这是一种麻木的平静,空洞得令人窒息。

      母亲辞去了工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开门声、每一次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每一次充满担忧和试探的询问(“夏夏,喝点水吗?”“要不要吃点水果?”),都像细密的针,扎在林栀夏紧绷的神经上。母亲那无微不至的关怀,此刻成了另一种沉重的负担,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愧疚和烦躁。她渴望独处,渴望黑暗,渴望回到那个只有恨意支撑着她的冰冷世界。可面对母亲哭肿的双眼和强装的笑脸,她只能将所有的抗拒死死压在心底,用更加彻底的沉默来回应。

      心理医生的定期来访,也收效甚微。林栀夏像个封闭的蚌壳,拒绝开启。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毯的某一处花纹,对医生温和的引导、共情的尝试,没有任何回应。那些深埋心底的屈辱、恐惧、对母亲的愧疚、以及那本日记带来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恨意,被她用药物和麻木筑起的高墙死死封锁。医生无奈地在病历上记录着:“患者情感隔离严重,治疗依从性低,防御机制极强……”

      父亲的存在,则像房间里一个沉默而压抑的阴影。他早出晚归,回来时身上常常带着浓重的烟味和酒气。他尽量避免与林栀夏打照面,偶尔在客厅碰到,目光也总是飞快地移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残留的怒气,有深藏的恐惧,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现实重压的狼狈和逃避。家里的气氛因为他而变得更加沉闷,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次晚饭时,母亲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装着药费单据的信封,欲言又止。父亲瞥了一眼,看到上面惊人的数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放下筷子,瓷碗磕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又是药费?!” 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带着酒后的烦躁,“这个月第几次了?!那些药是金子做的吗?!吃下去也没见有什么起色!整天死气沉沉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低头沉默的林栀夏,最终落在母亲身上,“你辞职在家守着,钱从哪里来?!坐吃山空吗?!”

      “老林!你小声点!” 母亲慌忙看了一眼女儿,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医生说了,治疗需要时间!药不能停!钱……钱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去卖血吗?!” 父亲被酒精和压力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低吼,“我看她就是……就是……” 后面的话,在触及女儿那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眼神时,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更加暴躁的冷哼。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摔门进了书房。

      林栀夏依旧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早已冰冷的米饭。父亲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不清。药物带来的麻木感保护着她,让她感觉不到尖锐的疼痛,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钝感压在心头。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母亲一眼。

      母亲看着女儿麻木的样子,又看看书房紧闭的门,巨大的无助和悲伤将她淹没,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压抑地痛哭起来。哭声在死寂的餐厅里回荡,充满了绝望。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堆满了专业书籍和电脑设备的房间里,沈逾白正对着闪烁的屏幕,眉头紧锁。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集中在他面前的显示器上。屏幕上不是游戏或社交软件,而是复杂的网络协议分析工具和一堆常人难以理解的代码。

      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滚动着快速刷新的数据流。他的目标很明确:学校化学实验楼,器材准备室门外走廊的监控录像存档。时间点:林栀夏被反锁的那个暴雨之夜。

      父亲(沈明远)作为市局首席法医,拥有一定的权限和技术资源。沈逾白没有直接动用父亲的权限,那太容易被追踪。他利用的是学校监控系统本身的漏洞——一个老旧存储服务器存在的、未及时修补的日志记录缺陷。被删除的文件并非真正消失,只要存储区块未被新数据覆盖,就有恢复的可能。

      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地爬升着。沈逾白的眼神专注而冷静,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突然,一串特殊的、标记为“已删除”的碎片数据流被工具捕捉到了!

      “Got it…” 沈逾白低语一声,手指动作更快。他迅速定位到那个时间段,尝试提取预览帧。屏幕上,一片雪花噪点闪烁了几下,然后,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仅持续了不到两秒的黑白影像跳了出来!

      影像极其不稳定,画面严重撕裂。但就在那短暂的一瞥中,可以勉强辨认出:
      空荡的走廊。
      一道穿着校服的、略显瘦小的身影(林栀夏)正走向器材室门口。
      紧接着,两道更快的身影(从体型和发型判断,极像陈雨薇和张莉)从旁边的消防通道阴影里快速闪出!
      其中一人(陈雨薇)的手,似乎飞快地伸向了器材室的门把手方向!
      然后,画面彻底中断,被刺眼的“数据损坏”提示符取代。

      虽然只有模糊的一两秒,而且没有拍到清晰的锁门动作或陈雨薇的脸,但这足以证明:林栀夏进入器材室时,陈雨薇和张莉就在附近,并且行为鬼祟!这与林栀夏所述“被反锁”的时间点高度吻合!

      沈逾白靠在椅背上,眼神深邃。关键证据找到了,但还不够。这段录像太模糊,太短暂,无法作为直接证据。而且,这只是走廊监控。器材室内部没有监控,无法证明红油漆刻字。他需要更清晰的画面,或者……其他佐证。

      恢复完整的、清晰的录像,需要更高级别的数据恢复工具和权限,甚至可能需要物理接触学校的存储服务器。这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范围,风险也急剧增加。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在市中心一家高档私房菜馆的雅致包厢里。水晶吊灯折射着柔和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食物香气。陈雨薇正小口啜饮着鲜榨果汁,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向坐在主位、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父亲□□撒娇。

      “爸,你是不知道,那个林栀夏终于滚蛋了!休学了!” 她语气轻快,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哼,装疯卖傻也没用!听说啊,”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她好像真的被诊断出什么精神病了!重度抑郁症!还自残!啧啧,想想就恶心!”

      □□慢条斯理地用丝巾擦了擦嘴角,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他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哦?诊断出精神病了?消息可靠?”

      “当然可靠啦!” 陈雨薇信誓旦旦,“我听说她妈哭得昏天黑地的,还跟学校办了休学手续呢!肯定假不了!这下好了,全校都知道她是个疯子,看她还怎么有脸回来!”

      □□放下茶杯,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兴奋的脸,片刻后,对侍立在一旁、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助理微微颔首。

      助理立刻会意,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包厢。

      □□的目光重新落回女儿身上,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好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浪费心思。吃饭吧,你王叔叔他们快到了。”

      包厢门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谈笑风生。助理走到僻静的角落,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极低:

      “查一下市一院精神心理科,一个叫林栀夏的高中女生,近期的诊断记录。对,要原件或清晰副本。处理干净点。”

      林家。
      林母疲惫地回到卧室,反锁了门。争吵后的无力感和对女儿的担忧让她心力交瘁。她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旧首饰盒。她拿出贴身藏着的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样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那时林栀夏还小,母亲林静还健康地笑着),一枚母亲留下的旧银戒指,还有——那份被她视为洪水猛兽、却又不得不妥善保管的《精神心理科诊断证明书》。

      她颤抖着手,将诊断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上面那些刺眼的字句,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放回首饰盒最底层,然后郑重地锁好盒子,再锁好抽屉。仿佛这样,就能锁住这个可怕的秘密,保护女儿不再受到伤害。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前,醉醺醺的父亲在书房里翻找东西时,因为烦躁用力过猛,曾将这个抽屉的锁扣摔得有些松动了。那份被深藏的文件,如同一个沉睡的恶魔,在看似坚固的牢笼里,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夜色深沉。沈逾白的屏幕上,数据恢复的进度条停滞在87%,提示需要更高权限。□□助理的电话在城市的信号网中穿梭。林栀夏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沉的睡眠,手臂上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林母在不安中浅眠。

      风暴,在死寂的平静下,积蓄着撕裂一切的力量。那份锁在抽屉里的诊断书,静静地躺着,等待着被恶意之手拽出,抛向毁灭性的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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